《古意:饮食男女与日常生活》
龚鹏程 著
海南出版社2023年出版
一个人或一个民族对待饮食和生活的态度,某种程度上也反映了一个人或一个民族的思想和行为特质。在这本书里,作者畅谈古今美食饮馔、日常生活及其中体现的文化问题,不仅讲述了苏东坡、新月社梁实秋等人的饮食趣事,也记录了自己与女儿斗嘴调侃中西美食的趣谈。
>>内文选读:
文人菜
新月社,是现代文学中有名的社团。我则以为它也可视为文人以吃喝结社的当代代表。
它是指以《新月》月刊社为核心的一个文人群体。这群人聚集为一个可辨识的群体,均源于以聚餐会形式出现的新月社。
聚餐会在先。一群人自娱自乐、联谊交际,形成了一个类似欧洲沙龙俱乐部形式的聚会,后来才正式命名为“新月社”,并在北京松树胡同七号成立了新月社俱乐部。所以徐志摩说“从聚餐会产生‘新月社’,又从新月社产生‘七号’的俱乐部”。
新月社俱乐部仍保持着聚餐会的沙龙活动形式,一方面,“新年有年会,元宵有灯会,还有什么古琴会、书画会、读书会”;一方面,仍以聚餐为重点:“有一个要得的俱乐部,有舒服沙发躺,有可口的饭菜吃,有相当的书报看”(徐志摩:《欧游漫录·给新月》)。
与新月社同仁来往密切的《现代评论》社中人,情况也很类似:“每星期有一次集会,大家喝着咖啡,议论每一期写什么文章和社论之类”。
其他文人结社,恐怕也不会不聚餐,不喝茶,不吃酒,但现代文学史上可能没有另一个社团是由聚餐会发展来的,或如新月社这般典型:本是饮啖之社,遂为艺文之会。
会中诸君,既是因聚餐而群合,对于这饮馔合群的大道理,自然深具会心,叶公超便在《新月》第二卷第三期发表过一篇《谈吃饭的功用》。大意谓人间的是非争端,唯有靠着吃饭才能解决:“遇着两方面都有些难说的话(不是人命案谁愿意跑到县衙门里去),或是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大家便到茶馆里摆上茶来说。如果茶的情面还不够,再吃上一顿酒饭,哪怕两代三代的怨仇,也就烟消雾散了”。
不过,叶公超又认为如此吃饭,不免功利,不能享用滋味。所以最好的,仍是一种毫无利害关系而又无须联络感情的饭。若要谈感情,则悲欢离合之饭最可纪念,例如饯行和洗尘。
对于吃饭为何有合群聚众之功能,叶先生解释道:一、人人都需吃饭,故此为人性所同。二、人与人之相知相投,推究起来,不过有几种嗜好相投合罢了,而吃恰好是人人所同,故吃饭乃人与人相投合之开端。三、吃饭时,谁也不会“食不言”,所以吃饭有助于打开我们的话囊,彼此倾谈。也只有吃饭时,大家说谎的动机才会比平时少些,故亦唯于此时可多听到些合乎人情的真话(《新月》1929年5月号)。叶氏此文,刊于《新月》。由聚餐会发展成的新月社,其中同仁,对于吃饭的作用,也应该是都深有体会的。
不过,像“新月”这样的文人结社,毕竟与叶公超提到的《红楼梦》时代不同了。“秋爽斋偶结海棠社”与新月社的不同,主要是:一代表中国传统性的文人结社,一模仿自西方资产阶级沙龙俱乐部。
新月派人大抵都有个洋文化的背景,不再是《红楼梦》式旧文人的知识及技能所能范限,因此他们结社的形式直接援用了盛行于欧洲的沙龙与俱乐部模式,俱乐部中也以喝咖啡、躺沙发、看书报、议论文章为主,不再是吟诗唱和、拈题斗韵、赏风月、行酒令那一套了。
因此,新月社的出现,标志着中国文人结社传统的一大变化。文人结社,集结的是一批诗酒名士。沙龙俱乐部,集合着的却是资产阶级社会的绅士。
当然,在中国的绅士俱乐部也不可能完全复制欧洲绅士格调。在这个俱乐部中,仍举办着传统中国节庆的活动,如年会、灯会之类,也有传统文人雅集式的古琴会、书画会,即可见一斑。关于聚餐,除了咖啡以外,我估计西餐固然有,却未必为主要吃食,或许仍以中餐为主,或以改良式的西餐为主。这应该也是它最不同于欧洲中产阶级俱乐部的地方。
作者:龚鹏程
编辑:袁琭璐
责任编辑:朱自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