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2022年12月15日)凌晨3:40,曾把“萨特”介绍给中国的柳鸣九先生,驾鹤西去,和法国文学界的灵魂伴侣们在天堂团聚了。
作为柳鸣九先生最信任的忘年交小友和他的遗嘱执行人,我于昨天上午随柳先生视若女儿的保姆小慧去北京同仁医院见了柳先生最后一面。他只残存一小半听力,所以我凑近他耳畔大声说话:“柳先生,我是江首记(这是他对我一贯的称呼),您的最后一本作品我正在帮您整理,很快就会出版送到您手里的。”这时候柳鸣九先生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大了。几次中风导致他面部不容易有表情,视神经也被阻塞了,但我确知他听到了。昨天下午和晚上,弥留之际的柳先生又等来了紧急从上海来京的女儿和外孙女。他是在亲友们的爱的包围中,静静离去的,享年88岁。
柳先生有彻悟意识,他生前就安排好了简简单单的去处:几位至亲好友送一送就行,骨灰撒在他患帕金森之前常去的龙潭湖公园……
柳先生为他即将出版的最后一本书定好了书名——《麦场上的遗穗》,主体部分是2018年以后的创作。他以前不爱提“最后”二字, 2015年推出15卷《柳鸣九文集》时,不说“全集”,只说文集,之后果真不断推出《回顾自省录》《友人对话录》等新著。2018年底,他被授予获中国翻译界最高奖——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还发起了翻译界的“化境论坛”并结集出版相关论述、主编数辑“化境文丛”。之后他频繁中风,医院几进几出,他这时才意识到《麦场上的遗穗》将成为他最后一本书,无奈力不从心,直到前些天把后面的工作交到我手里。
柳鸣九先生的学术生涯长达六七十年,著作多得连他自己都数不清楚,他曾大体估计,“写的和译的有四五十种;编选的、主编的图书可能有500多册吧。”可谓以惊人的毅力和智慧,亲自建筑起一座法国文学与世界文学的书城。他被尊为文艺理论批评家、翻译家、散文家、出版家,是中国社科院终身荣誉学部委员。
柳鸣九先生的学术成就大体体现在以下五个方面:
一是被他称作“主课作业”的文学史研究——1972年至1991年出齐三卷本《法国文学史》,此后又推出《法国二十世纪文学史馆》上下册。他在文学史研究领域的最突出贡献可以概括为三个“重新评价”:重新评价了西方现当代文学的几个问题,挑战了当时被尊奉为信条的“日丹诺夫论断”;重新评价了萨特和存在主义;重新评价了左拉和自然主义。他交出的最广为人知的“主课作业”著作是1981年出版的《萨特研究》。“萨特热”曾被称作“80年代新一辈”的精神初恋。
二是被他称作“副业”的文学翻译——他翻译的著作不算多,包括《雨果论文学》《磨坊文札》《莫泊桑短篇小说选》《梅里美小说精华》《小王子》《局外人》等,他坦言对此“深感寒碜”。但他的译作被公认为是名家精译,就在上个月,上海译文出版社还与柳先生续签了《局外人》的出版合同,自2010年起,此书已重印27次!他其实还陆续译出了《悲惨世界》5万字。“整部书100多万字,依我的翻译速度,怕是会耽误了书的出版。”柳鸣九把已译的5万字郑重交给了比他小20岁的翻译家许钧,请他接着译。
三是被他称作“性之所至”的散文创作——他曾说:“人文学者本来就有人文关怀、人文视角,触及世间万物莫不碰撞出火花。”他创作的《名士风流》、《且说这根芦苇》、《父亲、儿子、孙女》等书一版再版,近5年又推出《回顾自省录》《友人对话录》等。
四是主编了大量法国文学丛书——包括“法国现当代文学研究资料丛刊”10辑、“西方文艺思潮论丛”7辑、“法国二十世纪文学丛书”70卷、《雨果文集》20卷、《加缪全集》4卷、“外国文学名家精选书系”80卷等等。“归根结底,我的立足点还是法国文学。”柳鸣九自谦道,“法国文学是世界文学很多思潮和流派的发源地,加之我做过一点西方文艺批评史的工作,超出法国国界略为兼及其他国家并非太难,因此,出版社把有关欧美文学和世界文学的大型丛书的主编工作委托我来做。”
五是对翻译理论的探索——什么样的翻译才是好的翻译?大多数人可能会回答:信达雅。柳鸣九不建议用“信达雅”三个标准来泾渭分明地衡量翻译的优劣,“在译界,一方面形成了对‘信’的顶礼膜拜,另一方面形成了对‘信’的莫名畏惧,在它面前颤颤惊惊,生怕被人点出‘有一点硬伤’。对‘信’的绝对盲从,必然造成对‘雅’、对‘达’的忽略与损害。”柳鸣九推崇的是钱锺书的“化境”说。2017年11月12日,柳鸣九作为“译道化境论坛”的发起人,召集起英、法、德等十余个语种的36位翻译家探讨翻译新标准,并结集了相关论述。
作者:本报驻京记者 江胜信
编辑:李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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