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裕锴先生新著《禅诗精赏》汇集了唐宋两代禅僧、文人创作的禅诗百首,对选入的每首禅诗从不同角度作出解读赏析。“精赏”之“精”既包括选择之精,亦包括赏析之精。相较裕锴先生的一些惶惶巨著,比如洋洋十大册的《石门文字禅校注》或所主编的、汇入其本人学术鸿作及多位令高徒广博精深研究心得的“宋代佛教文学研究丛书”,这是一本“小书”,一般人将其归入“通俗读物”之列。而我更喜欢读这本“小书”,这或许与我本人近年来的一点体会有关:我觉得,一个人的学养、功力最后不生发为一种看似简单的体验和体悟,则其学其功可谓唐捐。某出版社曾出版过一套“大家小书”丛书,颇受欢迎,我也翻看过其中若干本,以为就在于这些书中多数是有学有悟的,所谓深入浅出,更能给人启发。裕锴先生这部著作也绝对称得上大家小书。
我一直认为,隐微深邃的禅悟妙道,正需要要言不烦的破的之语“使之显露”,历代连篇累牍的禅宗语录、公案,也无非是禅师们的一种“使之显露”的“破的”之举。《世说新语·品藻》有言:“韶音令辞不如我,往辄破的胜我”,裕锴先生这部《禅诗精赏》,“令辞”与“破的”二者皆胜,这就是学养功夫的结果,正因为学养深厚,功力精湛,发而为辞,必如利箭直指靶心。尽管禅悟“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但如果总是哑子吃蜜,心下快活,别人却永远无法得知,也是不可以的,至少有失佛法“慈悲”之意,所以即使如裕锴先生自谦的“创造性误读”“佛头着粪”(卷首寄语)也是完全必要的,何以故?下面将略作阐发。
不知为何,我读裕锴先生此书时,心下常常浮现出苏东坡先生当年阅读李之仪诗时写下的那句“暂借好诗消永夜,每逢佳处辄参禅。”裕锴先生在他的学术著作中,也多次引用过东坡此诗并作出解读,可谓深有心得。比如他曾将苏轼此语与黄庭坚“学者若不见古人用意处,但得其皮毛,所以去之更远”,与理学家杨时“学诗不在语言文字,当想其气味,则诗之意得矣”等语相联系,揭示了东坡所谓“参禅”的奥义:诗首先是文字,但绝不仅仅是文字,更重要的是背后的“用意”“气味”;但这“用意”和“气味”并非非虚无缥缈的东西(有人就这样认为),它必须由文字而得之,也一定能由文字得之,有如我们吃一盘菜,最后得到的只是一种“味”,这个“味”既虚幻又实在,体会到这一点便是“参禅”,亦即真正的“文字禅”。可以说,《禅诗精赏》一书正是作者对苏轼所发明的“禅宗式的读诗方法”的一种实践和引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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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着裕锴先生的文字,有一种从内心发出的沁爽和喜悦。我曾戏言:如果一本小书竟然有空调般的功能用途,既不耗电,又无污染,岂非更加绿色环保?“文字”真的是毫无“实际用途”的糟粕吗?人们一般所谓“实用”又到底何指呢?我以为应该做一番辨析。是的,如果我们每天看到的都是些充斥俗气或者充满戾气的垃圾文字,这类文字自然是糟粕,徒乱心目。然而,像苏轼所说的那种充满禅意的“佳处”,可以消解漫漫长夜的寂寞,也可以化解酷暑炎热或者在寒冷的冬晨带给人一股暖意的佳处,其文字之功用还小吗?
裕锴先生的《禅诗精赏》就是这样一部能够引领我们“参禅”的好书。
《禅诗精赏》
周裕锴 著
复旦大学出版社出版
作者:张培锋
编辑:金久超
责任编辑:朱自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