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南园的星空》是李少君先生主编的北大女诗人的诗歌选集,诗集中的女诗人们,虽然都来自有着深厚学脉和诗歌传统的北大,但其关心的问题各异,艺术表现手段多样,并没有沿着某个单一和固定的传统进行创作,诗集中有仰望星空的呓语,也有源自个人经验的呢喃,有古雅的笔锋,也有先锋的表达,这部诗集呈现出了北大海纳百川的胸怀和包罗万象的气象。
如果一定要在这些女诗人的创作中寻找共性,那智性写作是这些北大女诗人们普遍呈现出的写作特征。她们在创作中秉持显著的思想立场,将人生感慨和哲学思索融入诗作之中,使其笔下的诗歌具有显著的内省性,她们将理性和思想潜藏于抒情的或者实验性的文字之下,让沉潜的哲思与丰沛的情感相融合,造就一片飞扬的诗意。
如秦立彦,在《一生的选择》《迎春花》《月亮的变化》等诗作中,她书写了对命运、生命与人生的思考,表达了对命运的敬畏,表现出卑微生命的坚韧与强悍。在《一生的选择》中,她将个人命运的选择比喻成孩子在集市购物,面对命运的选择,也许每个人都会像孩子一样患得患失,四顾茫然。在诗中,她认为命运难以捉摸,再多的思虑与运筹也未必能得偿所愿,机关算尽也许只能换回悔恨与遗憾。秦立彦表达了对无常命运的感慨,似乎呈现出一些虚无的意味,但从秦立彦其它的诗作看来,她无意于鼓吹缥缈与虚无,在她看来,人生的结果难以把握,过程也难以捉摸,但生命瞬间的光辉会点亮空寂的岁月,让生命充满光彩,在《迎春花》中,她赞叹迎春花的盛开,花期短暂,但却绚烂,迎春花虽然花开一瞬,却在永恒中留下了最美的一刻,它将所有的生命力熔铸于此,让卑微的生命拥有了耀眼的华彩。这是对迎春花绚烂时刻的赞美与欣赏,也是对生命意义的描述与确认。而在《月亮的变化》中,她将平凡的生命比喻为月亮,月亮在暗夜中升腾而起,从黑暗中汲取能量,从“一团苍白的影子”化身“一团冷的火焰”,迸发光芒,照耀四方,喻示着柔弱的生命经过苦难的淬炼,逐渐成长和强壮,这是对希望的确信,对生命的致敬。秦立彦的文字质朴而洗练,远离雕琢与刻意,直白的叙述中蕴含感人的暖意和思想的容量。
周瓒也有这样仰望星空、终极追问的诗作,在《遗珠,或踪迹》《讲故事的人》等诗作中,她表达了对生命价值与意义的考量,表现了对生命传承和文明延续的感慨。如果说秦立彦将生命的意义指认为刹那的辉煌,那周瓒则将生命的意义认作是对初衷的坚守、对使命的完成。在《遗珠,或踪迹》里,作者感到那些未刊印的稿子对她的期盼,那些未作结尾的诗歌对她的召唤,她将初衷比喻成珠玉,将重溯初衷视作寻宝,诗人诊视初衷和使命,拒绝放任与虚无。至于初衷与使命究竟何为?诗人并未明言,可能是诗中提到的爱,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对于每个人来说,会有不同的答案,虽然答案有着不确定性,但在作者看来,初衷是珍贵的,生命的使命是实存的。在《讲故事的人》中,周瓒勾勒出一个讲故事的人的形象,他抽着水烟,侃侃而谈,人生沧桑被他熔铸成一个个精巧而玄妙的故事,这些故事营造起一个别有洞天的世界,让听者在其中驰骋和遨游。终有一天,听故事的人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故事,他也会抽起水烟,把自己的人生讲给晚辈听。这首诗歌象征着生命的传承,文明的延续,也许在周瓒看来,生命的意义正在于此,每个人都手持文明的火炬,让人生的雨雪风霜化作喷涌的火焰,照亮晚辈前进的方向。周瓒的诗歌曲折而多意,具有多重解读的可能,充满了先锋与实验的色彩,玄妙而富有生机。
诗集中的诗作,也有些从自身的生活经验出发,进而生成对生命和生活的感慨、理解和感悟。比如尹丽川的《人世间》,写到每次见面,父亲总会谈及故人的不断离世,这些新闻的堆叠代表了一个时代的终结,以及宿命的切近,然而面对这样的问题,身为女儿的作者无力劝解和安慰,只能看着父亲在热闹与喧嚣中的沉默与孤寂。作者通过对父亲老年处境的书写,表现了人在时间面前的渺小,以及面对衰老和死亡的无力与恐惧。再如张慧君的《世界之美》,写出了家中两代女性生活中的繁忙与劳累,即使作为高知女性,也无从逃离哺育的辛劳和生活的琐碎。诗人感受到了生活中的美和愉悦,也体会了生活中的痛苦与悲凉,这就是诗人面对的生活,有享受也有承受,有劳累也有陶醉,有灵魂的舒展,也有爱的拖累,时间就是在这样的诱惑与牵绊中悄然流逝。
还有她的《给女儿的抒情诗》,通过抒情的方式,表现了女儿的阳光与明媚,以及自己对女儿的爱与珍惜,她惊异于这大自然的馈赠和生命的奇迹,在她看来,女儿不是她创造的,她是精灵,是幼小的神祇,给她灵感的指引,给她爱的抚慰,让她的生命不断生长和完善。这些诗歌源自个体经验的描述,但其没有从女性的身体出发,书写女性隐幽的感受,也没有女性孤独体验的表达,诗人们从情感的维度上升至更加普遍的终极问题的思考,没有以弱者的姿态诉说女性的艰难,而是像男性诗人一样,通过个人的境遇,思考人类的处境与命运,打破了女性诗歌惯常的表意路径,为女性诗歌的发展,拓展出更多的可能。
这部诗集虽然依据性别的划分而成集,但其中作品主题的多样与形态的丰富使其摆脱了既往人们对女性诗歌既有的认知,诗集淡化了性别的区隔与歧见,展现了女性诗人的理性与智慧,使女性诗歌摆脱了性别标签的限定与束缚,遨游于更为宏阔浩渺的诗歌境界。
(作者系沈阳师范大学中国文化与文学研究所副教授,辽宁省作家协会特邀评论家)
作者:张维阳
编辑:袁琭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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