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困住但仍然有余力心系宇宙万物”的栗鹿,在崇明岛出生、长大。在小说中,她称她的故事发生在一个叫“雾岛”的地方。
“雾岛狭长,东岸为出部,西岸称为落部。据说千年前,主岛附近徒生出一块小岛礁,上面有一岩洞,不断往外面吐硫磺味的雾气,把整座岛都围拢住,雾岛因此得名。虽然雾岛常年雾气缭绕,但黎是维从未见过什么释放雾气的岛礁,只当是虚构罢了。但他又听人说,那块礁石是存在的,只在每月潮最低时才能得见。”“在雾岛,人们之间的梦是会相互传染的。”
“雾岛”是她的想象扎根、生长、起飞,又最终回落的地方。她写雾岛的人情、社会、历史、动物、植被,也写雾岛的洞穴、奇观、海市蜃楼和所有关于雾岛的神秘传说。在雾岛长大的三个孩子,黎是维、苏夜和安彼,会手拉着手一起做梦,他们的梦境和记忆相互链接。由此,他们共同面对了童年的无数个黑夜。
在孩子的梦境和想象中,雾岛由一个真实可感、拥有沪上风情的人情社会,变成了一个迷雾盘桓的秘境。许多悬念由此展开。黎是维的表妹安彼在九岁时离奇失踪,又在多年后以九岁的样貌突然出现。但除了黎是维和苏夜,家中的大人却对安彼的失踪缄默不语。这件事像是家庭的一个伤疤,了解背后黑暗真相的大人们,对此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回避。只有黎是维和苏夜仍选择在成年后返回雾岛,决心要找到与安彼有关、也与雾岛有关的秘密。
《致电蜃景岛》
栗鹿 著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
小说《致电蜃景岛》最初发表的时候,名为《沉溺于雾》。不难看出,栗鹿花费了大量的时间沉浸在她的雾岛,她的故乡、童年和星空当中。对她来说,童年和成长,是由宇宙、时空、自然生物、未知事物、梦境和幻想组成的。她对自然世界和人的生存空间,包括物理的和心理的生存空间,有着浓烈的情感和连绵不断的思考,对周遭的一切抱有一种极具创造力的生命感知。
她曾在访谈中提到,“对宇宙的好奇心,是一种天性。孩童无法一开始就辨认出现实,他们会把现实、梦境和想象混为一谈。”因此,她的小说浸染在一种带有神秘主义的笔调中,往往将与成年世界相关的恶性事件、家庭破碎和情感冲突等淡化处理,梦境和现实交错,如同身在雾中,始终不见真容。但我们也不必担心在她的故事中迷路,因为她的文字具备一种超出年龄的沉静和细密,如同星光和萤火,在夜色和大雾中,莹莹地照亮了我们探索雾岛的林中小路。到最后,她脑海中关于时空、宇宙、生命的悲伤遐想,将无比清晰地呈现在我们的面前。
雾岛的原型是典型的上海传统社会,栗鹿在小说中描绘了雾岛上既疏离又紧密的人情关系。一个传统的中式家庭在童年黎是维的视角中展开,太奶奶,两位姑姑美华、美珍,表兄妹,以及邻居兰婆和兰婆的孙女苏夜,众多人物围绕家庭和邻里关系依次登场。在这样一个传统的大家庭中,新生代个体在成长中所体验到的孤独感,被岛屿社会自身的隔绝性和流动性放大了。而伴随黎是维、苏夜一代人的成长,雾岛的社会模式也受到新时代的冲击,繁荣的港口开始凋敝,青年们纷纷离开家乡,家庭的单元属性被逐渐打破,童年时最为常见的家庭聚会的场面变得稀有。
但疏离并不是在变化发生后才突然出现的,而是根种于文明发展进程的深处。越早进入经济发达时期的社会,越早开始对于人的孤立自我和心智的探寻。这与传统社会的家庭模式是矛盾的。父辈们喜欢营造一种家庭和睦的表象,面对隐藏在家庭内部的破碎、缺憾和罪恶,往往闭塞视听。因此,这种人情关系的“紧密”建立在血缘、人际之上,但其“疏离”却根植于情感、观念之上。
小说中写到:
此时一个邪浪打来,船身重重撞到防波堤上,懒洋洋的乘客有了点动静。啥物事啊,吓死人了!”“哟,嗲不死了,就一只浪头吓成这样。”雾岛人不会直接说出所惧之物的名称,而是用“物事”替代,仿佛这样它们就不存在。
大多数雾岛人,面对宇宙、未知、现实的破碎、精神的虚空等问题,总在有意或无意地回避。由于抱有一种简单淳朴的人生信念,或是曾受到命运的无情折磨,成年人往往恐惧于探索未知,恐惧于直面残酷的现实。但对于黎是维和苏夜来说,面对真实是他们成长的课题,这其实也是每一个人的人生课题。他们倾向于打破传统社会对人际关系的要求和定义,试图创造一种属于他们自己的、更原始的、无拘无畏的情感关系。
与其说小说描写了众多人物,倒不如说它只塑造了一个主角,即“雾岛的孩子”。每个人物身上都有非常浓厚的雾岛气质,导致其个性在某些方面是高度同化的。栗鹿重视塑造人物的一种纯洁性,包括孩童般的天然和真实,以及对自然的亲近感和好奇心。在成长的过程中,有些人会失掉这种纯洁,而有些人则始终在努力找回它、保护它。
“这个世界不关心孩子的想法,后来他们才知道,大人们之所以爱说别人的事情,是因为他们不敢正视自己的生活。”这或许是通过这部小说,栗鹿想要写给所有大人和孩子的话。在真实面前,孩子比大人拥有更多的勇气。努力面对真相或许是很痛苦的,但希望我们都能有勇气,正视不安的过往,并找到走向未来、走向宇宙的力量。
作者:王 怡
编辑:周怡倩
责任编辑:朱自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