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仙纪：中国仙话八议》

严优 著

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

古人为何热衷修仙？他们是如何修仙的？

仙话“以记叙神仙活动为主要内容，以追求长生不死和自由为中心主题”；与神话主要反映不同民族在远古童年期的观念相比，仙话更多反映了中国漫长历史时期中不同阶层不断发展变化的某些“共识”，体现了中国人独特的思维模式。

本书所涉仙话上起《左传》《山海经》，下至清人笔记与世情小说、神魔小说，对仙话的基本内容和类型进行了梳理，对带有原型意味的神仙故事及人物形象进行了生动的讲述、深入的考辨和解析，对其历史形象的嬗递及其社会文化意涵进行了透彻的阐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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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乡到底在何方

人类经过不断的努力，终于爬过漫长的愿望阶梯，登上了不死为仙的巅峰。那么，传说中的仙境究竟什么模样，又藏在什么地方呢？

据说，神仙所居住的地方除了天界，主要有三岛、十洲、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和七十二福地等等。

按照东方朔《海内十洲三岛记》的记载，三岛和十洲都在八方巨海之中、人迹稀绝之处。三岛指的是方丈、蓬丘和昆仑，十洲指的是祖洲、瀛洲、玄洲、炎洲、长洲、元洲、流洲、生洲、凤麟洲和聚窟洲。

除了这些位居偏远四海的仙乡，陆地的高山绝壁、深林幽谷、洞窟地穴等处，也是神仙们栖身的好地方。

司马承祯《天地宫府图经》说，十大洞天在大地名山之间，是上天派遣群仙进行统治之所。它们是：王屋山洞、委羽山洞、西城山洞、西玄山洞、青城山洞、赤城山洞、罗浮山洞、句曲山洞、林屋山洞和括苍山洞，分别由西城王君、青童君、上宰王君、青城丈人等统治。

三十六小洞天也位于诸名山之中，由上仙统治，从霍桐山洞、东岳太山（泰山）洞、南岳衡山洞、西岳华山洞、北岳常山（恒山）洞、中岳嵩山洞、峨眉山洞直到天目山洞等，都在此列。统治它们的是著名的仙人或者真人。

七十二福地同样位于大地名山之间，上帝命真人进行统治，这里面有很多都是仙人们得道升仙的场所。包括著名的丹霞洞、洞庭君山、天姥岑、若耶溪、烂柯山等，都属此列。

不管叫什么名目，这些仙乡都是美好的，能带给人无限的想象。现在，我们就以十洲中的凤麟洲为例，看看仙乡可能是什么模样。

凤麟洲位于西海的中央，方圆一千五百里。“洲”意味着水中的陆地，与岛相比，可能面积更大、地形种类更丰富。凤麟洲的四周围绕着弱水，弱水是一种浮力极小、连鹅毛都浮不起来的水，这就意味着没有任何凡间舟楫可以从水面接近它。洲上有山川池泽，有百种神药，还生活着几万只凤凰和几万只麒麟。

仙人们在凤麟洲上生活，出行可以乘凤骑麟，日常服用神药延寿。最特别的是，他们会制作一种续弦胶。这种胶呈膏状，由凤喙（凤凰的嘴壳）和麟角（麒麟的犄角）混合在一起熬制而成，颜色青如碧玉，又叫做连金泥。无论是已经崩断的弓弩弦，还是砍断了的刀剑，用续弦胶将断口粘连起来就会十分牢实，哪怕让大力士使劲拉扯，将其他地方都扯断了，胶粘的地方也不会断绝。

汉武帝时，西方的国王遣使来访，献上的礼物中包括续弦胶四两。汉武帝一开始不知道此胶的妙用，心想这些远国的贡品能有什么稀罕的，只命收到内库里去。不日，汉武帝带领众人到华林园游玩，射虎时用力过猛，弩弦崩断了。西方使者便拿出自己随身带着的一分续弦胶，用口水濡湿，沾上了断弦。汉武帝很惊讶，听了使者的解释，索性让几个武士对着牵拉补好的断弦。可是无论他们使出多大力气都拉不脱，弩弦完全像没有断的时候一样。汉武帝叹道：“真是奇异之物呀！”

像续弦胶这样的物品，不过是仙界美好事物的一个缩影。说起来，三岛十洲的出产和地理环境都各不相同。比如聚窟洲就没有凤麟，它的特色动物是狮子、辟邪、凿齿、天鹿，以及长牙铜头铁额之兽。洲上有人鸟山，山上有大树叫做反魂树，从其树汁可提炼出能起死回生的惊精香。再如东海的生洲，它的天气永远安和，没有寒暑之别，于是盛产各种仙草仙芝。而西海的流洲，没有神奇的动植物，可是出产神石昆吾，以之炼成剑，光亮如水晶，割玉如切泥。居住在不同仙乡的数以亿万计的神仙们，当然也因地制宜，充分利用着当地的出产来完善自己的神仙生涯。至于内陆的大小洞天福地，它们都是天地精华凝聚之所，又因隐匿于人间，更添几分工巧与韵致。神仙们住在其间，哪里还会有什么烦恼呢？端的是：金乌迟飞，玉兔缓劳，烟谷云岫，飞泉萦绕，瑶台阆苑，翠旌羽葆，纵有万吨世尘，管教你，颗颗洗净了。

▲凤麟洲（雷玥溪绘），凤麟洲在西海之中央，地方一千五百里。洲上多凤麟，数万各为群。

掰书君曰

仙话中的三岛十洲与洞天福地的位置有海陆之分，前者在海中，后者在陆上。

《海内十洲三岛记》托名东方朔所作，真正写作时代可能在汉末魏晋这一段。当时礼崩乐坏，谈玄说道是士大夫流行的消遣，人的思想以懒散叛逆为时尚，不喜欢呆板的秩序（虽然实际上仍旧等级森严）。所以我们看书中三岛与十洲之间似乎只有地理位置的差异，没有等级区别，传说中的仙乡各有所长，仙人们也各取所需，一派百花齐放的景象。

远海上有仙岛这一理念，与海市蜃楼有很大关系。人类是热爱幻想的物种，一丁点自然奇景就可以激发无穷的想象力。三岛的名目是方丈岛、蓬丘岛和昆仑岛，这显然是从更早的昆仑神话和五神山/三神山神话演化而来。

事实上，昆仑是神仙之山，位于西边，很难到达，山中有很多神仙及奇珍异宝……这些基本上是人们的共识。《海内十洲三岛记》不过是将昆仑的属性从山变成了岛，昆仑的其他属性没变。其实，海里的山就是岛，只不过是地势高拔险峻的岛，在此处，神山和神岛是一个意思。我们仍然可以认为：昆仑是包括峚山、青要之山等在内的一系列仙山的代表。

方丈和蓬丘，名目来自于《列子?汤问》中渤海之东的五神山（岱舆、员峤、方丈、瀛洲、蓬莱）之二。方丈又叫方壶。蓬丘即为蓬山，也就是蓬莱山，又称蓬壶。原本蓬莱在五神山中名居第五，恐怕不能成为同侪代表，但事情总会起变化：龙伯国巨人将负责驮起岱舆和员峤二岛的六只巨鳌（大致是一种龙头大海龟）钓起来吃了，岱舆和员峤因此漂流到北极沉没，搞得住在两山上的上亿神仙急急忙忙搬家，心里充满了怨气（神仙的房产证也不可靠）。于是剩下方丈、瀛洲、蓬莱，成了我们熟知的海上三山。

也许因为秦始皇曾经特别青睐蓬莱山，修筑过两百里长池，在池中筑土为蓬莱、刻石为鲸鱼（《三秦记》），渐渐的，蓬莱的名气突出于同侪，成为海上仙山的代表。我们来看看蓬莱是怎样的一个仙岛——

▲（清）仇英《蓬莱仙境图》

蓬莱山在东海东北方的虚无缥缈间，碧空之下烟云缭绕，隐约露出嵯峨的叠峦翠峰。岛上洁净无尘，如同水晶世界。仙人们有时乘坐桂叶舟往来，漂浮在明月光波之中。岛上有各种珍奇异兽、仙芝灵药，甚至连山上的冰水都具有奇效，喝一口能够活一千岁。

岛周回五千里，四面被圆海所环绕。圆海又被称作冥海，水色深黑，无风也有洪波百丈，连飞鸟都不能飞过，凡人更不可能到达。曾经有许多凡人驾船想去一探究竟，但总是明明看着仙岛已在眼前，却永远也不可能再靠近一些了。

《海内十洲三岛记》将瀛洲归入十洲范畴，搞得三神山只剩方丈、蓬莱两个，又拉来昆仑补足三山之数，其实有点吃力不讨好，因为普通民众并不买账。在民众观念里，西有昆仑，东有蓬莱，昆仑是西方诸仙山的代表，蓬莱是东方仙岛（神山）的代表，山与岛各守其土，各显其神，挺好。因此昆仑神话和蓬莱仙话发展成两套要素不同却又互有关联的体系。

再说说十洲。十洲里的好些洲名都有神话来历，除了上述瀛洲直接来自三神山，又如玄洲、炎洲其实是极北和极南之地的变异，长洲是青丘国的变异，等等。

还有些洲名一眼看去就很有趣，比如正文中提及的凤麟洲。此洲盛产凤凰和麒麟，这两种奇兽放到人间都是难得一见的头等祥瑞，可是在这里因为数量太多（动辄几万起），结果直接由祥瑞堕落成经济动物，真是暴殄天物。仙人们将人家凤麟的嘴壳子、犄角都卸下来做成续弦胶后，剩下的羽毛鳞片、筋肉骨皮等等肯定也舍不得抛弃，想来，要么吃了补身子，要么加工成工艺品出售——既然仙人们能熬胶创收，那再多几样副业赚钱，也该不会有什么心理障碍，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