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耳集》是“语词收藏者”黄集伟先新近写就的一册语词笔记,共收录150则语文小札。与前七册语词笔记不同,本书以盲盒法排列,看似游离新闻时闻,却无一不是当下语言生活非虚构的微观样本,经由作者条分缕析,或可成为解锁时代奇观的密钥。
本书是作者观察语言生态浮沉的升级之作,作者的人文立场一以贯之,专业技能日就月将。历经数十年翻拣淘洗,作者完成了从民间语文到时代标本的提纯。
《空耳集》
黄集伟 著
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
>>内文选读:
后记
开年没几天,学了个新词——“平台劳工”(platform laborer),它是外卖员、快递员、网约车司机、保洁等服务业从业者的统称。作者陈德彰说,平台劳工“工作很辛苦,整天忙碌,收入却不高,还有一些人不待见他们”。(《英语世界》2022年第1期,101页)
在语言生活中,同义词、近义词、集体名词之类,稀松平常,可就实际语用体验来讲,很多“近义”并不“近”,很多“同义”也不“同”。“快递小哥”的语感偏重于年轻快递员,而“快递骑手”则可将年纪稍长的大哥大叔囫囵塞进……至于那些无视定语、直呼快递员“帅哥”“小哥哥”的,则属编剧款滤镜,反生活,太仙气。
所以,“平台劳工”这种集体名词虽然煞风景,却有助于我们接近生活真实,确切感知同义词里那些微妙的同中之异。没错,“码农”“程序猿”“程序媛”是“同义”的,但它们又是语义大面积重合、语感小规模相悖的一组近义词——“码农”是指无性别差的“平台劳工”,而“程序猿”和“程序媛”其实是指“男码农”和“女码农”。
可见,严格来讲,语言生活中有一种同义词是假性同义,更大面积存在的是本质上谬以千里的近义词——都是“社交”,“佛系社交”跟“灵魂社交”南辕北辙,“气球式社交”跟“日抛式社交”判若云泥,“社交逃犯”描述社恐人群内心的无奈,“社交牛杂症”记录忽而社交无能、忽而社交狂魔的选择性摇摆……见人下菜碟,“牛杂症”蛮机智。
纵观汉语生活十数年浮沉,确乎千变万化。可变之最大,一是近义词群激增,一是语义割裂加剧,尤其后者,堪称动人心魄。小至江湖语文,大至庙堂话术,莫衷一是已成语言生活标配。“小哥哥”比“小哥”多了一个“哥”,“小姐姐”比“小姐”多了一个“姐”,或少或多,内在语义决定了一切——相貌平平,资质般般,谁肯给你添个“哥”加个“姐”?
如是,用“瞎子算卦、聋子打岔”这样的老话描述当下语言生活的常态,再合适没有——“小心地滑”难道不是“小心地滑(过去)”?“我想起来了”中的“起来”,难道不是我的初中同桌“富起来”?“垃圾分类从我做起”难道不是提醒我多出门多晒太阳别总茧居死宅社懒到底?“开刀的是他父亲”难道不是医术精湛的“父亲”自己对自己下手既“开刀”又“被开刀”?
杰弗里·普勒姆说:“语言酷爱歧义,它们热烈地追求着歧义,就像小狗一样,在歧义的草地上打着滚。”这句有关语言歧义的比喻让人豁然开朗——既然它是语言生活中永远无法撇清的“密接”,既然它是实际语用中永远无法甩掉的“伴随”,既然它带来灾难深重的误解也制造惊喜连连的狂欢,那不妨让我们跟歧义勾肩搭背,攀亲托熟。
有人把“阳光下的泡沫”(邓紫棋《泡沫》)听成“阳光下的泡馍”,有人把“寒夜里看雪飘过”(Beyond《海阔天空》)听成“含眼泪喊修瓢锅”,也有人把“愛してる”(我爱你)听成“阿姨洗铁路”……而当“世界はDark”(世界很黑暗)被空耳成“世界已完蛋”,忽然发现,所谓“空耳”,正是歧义常态的较高级——
它是听错了,听糊了,也是想多了,想歪了。它是日文“空耳”(そらみみ)的本义——幻听,也是英文“空耳”(misheard lyrics)的衍生——听岔。而正是这种将错就错的叙事策略,让我在本书交稿时心静如水:“所谓理解,通常不过是误解的总和。”村上春树的话,帮我遮蔽内心汹涌的惶然,而只将意趣盎然那一面暴露给陈卓兄。嗯,除了责编他,本书的审读还有你们。
来,一起空耳吧。
作者:黄集伟
编辑:蒋楚婷
责任编辑:朱自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