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量：阿特拉斯与赫拉克勒斯的神话》

[英]简妮特·温特森著

胡亚豳译

重庆出版社|北京华章同人公司出版

英国《独立报》曾说，简妮特·温特森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好也是最具争议的作家之一。如果年轻时的她站在你面前，也许你真会把她看成一个摇滚歌星，而不是一个作家。但无论如何，这位而今已年过六旬的英帝国勋章获得者绝对是一个天才。1985年，23岁的简妮特就凭借处女作《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夺得了英国惠特布莱德小说奖，在这本近乎于自传的小说中，她第一次向整个世界展示了她穷其一生也要表达的人生态度：通过拒绝，建立界限，寻找自由。

必须承认，笔者并未读完简妮特·温特森的全部作品，尤其是那些最广为人知的作品。相反，笔者更喜欢那些在书评家看来十分危险和另类的作品，比如早期的《激情》和《写在身体上》。或者换句话说，更喜欢那个早期的简妮特，那个“当今英国文坛最出色也最具争议的作家”，那个“想写一部自己的《圣经》”的女孩。但几十年过去了，看到这本坎农格特出版社的“重述神话”系列之一——《重量》，仍能感到那股来自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源自简妮特不平凡童年的巨大能量——叛逆少女也许已经老了，但骨子里的尖刺仍能时不时扎你一个满手血。

《重量》这种“重述神话”的题材，绝对会让简妮特这种天马行空的“危险女作家”（源自《纽约时报》对她的评价）感到些许不自由。印象中的简妮特更喜欢让自己陷入一种近乎神游的状态，然后再开始写作。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喜欢看书的时候，一只手翻动书页，一只手翻动自己”。古代神话已有的大框架，会不会限制简妮特的想象力？

显然不会。简妮特在《重量》中，通过阿特拉斯和赫拉克勒斯的双线叙事，通过对阿特拉斯和赫拉克勒斯精神世界的最深层次探究，不但没有限制住自己的想象力，反而将其放上了一个更大的舞台。而简妮特在这本书里使用的写作技巧，比如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的交替使用等，也都尽显大师水准。虽然她本人很鄙视这一点，用她在前言中的话说，就是她更“相信故事的力量源于它自身的神秘，而非叙事技巧” 。

让我们来看看《重量》所讲述的故事自身的神秘吧。

《重量：阿特拉斯与赫拉克勒斯的神话》为我们讲述了——或者说重新讲述了——希腊神话中阿特拉斯和赫拉克勒斯的故事。阿特拉斯是普罗米修斯的兄弟，属于泰坦神族，因战败被宙斯降罪，用双肩去支撑苍天。赫拉克勒斯想让阿特拉斯帮他去摘金苹果，阿特拉斯爽快地答应了，并让赫拉克勒斯帮他支撑苍天。等到阿特拉斯摘完苹果回来后，赫拉克勒斯又用诡计让阿特拉斯接过苍天扛在了肩上。

在人类流传下来的万千神话中，希腊神话有一种独特的气质。比如，只有在希腊神话中才存在酒神和爱神，似乎希腊人从不在意自己对食色的敬仰与迷恋，但如果你认为他们只是喜欢花天酒地的纵欲生活，那可就错了——他们崇拜酒神与爱神，却始终会把他们放进悲剧中。确实，希腊人也许比任何一个民族都更喜欢直面情欲，更加赤裸裸地崇拜情欲，但也正因为如此，希腊人对欲望所带来的悲剧显得更为自省。简妮特也许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会选择这个题材，正像她自己所说：“选择题材如同选择爱人，是一个如此私密的决定。”但作为一个曾经的叛逆少女，她从不会向读者隐瞒自己的内心：“我试图（在《重量》中）诠释孤独、责任、重负和自由。”

阿特拉斯被罚支撑苍天时有多大的责任，他的内心就有多少重负；而当他再一次从赫拉克勒斯肩上接过苍天时，他的内心有多孤独，他离命定的自由就有多遥远。那么，他认命了吗？赫拉克勒斯以为自己甩掉了背天的宿命，他就注定自由了吗？

简妮特并没有改变英雄的既定命运，她似乎并不关心悲剧的结局，而是将注意力放在了悲剧的内核上：在《重量》里，阿特拉斯仍是那个背负了整个世界的英雄，但这并不是一种荣耀，而是一种惩罚；在《重量》里，赫拉克勒斯这个未来的大力神仍要完成“十二项不可能的任务”，仍要试图找到自由。这两个看似悲剧的人物，恰恰代表了简妮特自己的一身两面，她似乎在用这两个人物的不同结局，告诉整个世界自己是谁，自己是如何成为自己的。

同《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一样，简妮特在《重量》里也丝毫不避讳自己的身世。她一直想要告诉读者，作为一个从小被父母遗弃的异类，她本身就陷入了阿特拉斯和赫拉克勒斯的困境之中：她就好像阿特拉斯一样，永远背负着与常人不同的人生经历，永远背负着真实的内心；她也好像赫拉克勒斯一样，一生都渴望着不知含义为何的自由，却最终走向宿命——前者代表了简妮特的“进行时”，后者则是她的“将来时”。

简妮特是幸运的，她拒绝了养父母为她构建的虚拟世界，而是在文学中构建了自己的梦中王国。用她自己的话说，是通过拒绝建立界限，从而最终找到自由。但她真的找到自由了吗？并没有，简妮特用阿特拉斯和赫拉克勒斯的故事告诉我们，她最终找到的，也许只是一片虚无。

在《重量》的结尾，简妮特谈到了自己小时候摆在床头的那个地球仪，认为它就是自己搭建的完美世界。但就像阿特拉斯在亿万年后转头看向自己的重担那样，这个完美的世界，不正是自己背负的惩罚吗？所以她这样问读者：“生活，是一件礼物还是一副重担？”然后给出了自己的答案：“选择礼物吧。”虽然在笔者看来，简妮特这种陷入宿命论的论断，多少让印象中的叛逆少女失去了一些光彩，毕竟，对“拒绝”说拒绝可不怎么叛逆，笔者更喜欢的，还是那个拯救了苏联小狗莱卡的阿特拉斯，他通过拯救，实现了自我拯救，他抛下这个世界，为的是获得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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