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来总理与胡志明在一起。图源：中国网

我在外交部和驻越使馆工作期间，曾几次见到过周恩来总理，有几件往事令我终生难忘。

亲自过问礼宾安排

1966年6月，越南总理范文同内部访华，李先念副总理到机场迎接，并陪同越南代表团到钓鱼台国宾馆。当时我正从驻越使馆回国休假，也参加了接待工作。

当礼宾官引领范文同一行走向钓鱼台3号楼时，曾多次访华、对钓鱼台国宾馆各栋楼房都比较熟悉的范文同可能感到这栋楼较小，便小声问身边的越南驻华大使陈子平：“这是几号楼?”陈子平说：“3号楼。”范文同听后没有再说什么。下午2点，周总理来到3号楼，准备与范文同会谈。总理对安排越南客人住3号楼非常不满。礼宾司副司长向总理汇报说，钓鱼台所有的楼房都已住满了人，就连3号楼也是当天上午请陈永贵搬出后腾出来的。总理问：“为什么不住6号楼?”礼宾司副司长说：“6号楼住的是巴基斯坦议长，因为考虑到巴基斯坦是友好邻邦。”总理说：“越南不仅是友好邻邦，而且处于抗美前线，你们考虑了吗?”总理问：“为什么不住8号楼?”礼宾司副司长面有难色地说：“8号楼住的是江青同志。”总理又问：“有困难为什么不把矛盾上交?”礼宾司副司长无言以对，只得低头接受总理的批评。

后来经过总理亲自做工作，江青搬出了8号楼。范文同一行于当天晚饭前非常满意地住进了8号楼。根据我的记忆，1964年国庆节期间范文同访华时住的就是8号楼。礼宾司副司长当面向范文同表示歉意，并说他为此还受到了总理的批评。范文同听后十分感动，并对周总理亲自安排他的住房表示感谢。

给胡志明送烤鸭

1969年春，越南胡志明主席的健康每况愈下。周总理对此十分关心，派医疗组到河内给胡志明看病。6月初，胡志明的病情相对稳定，便对医疗组的同志说，大家来河内的时间不短了，这里天气又热，你们回国休息三个星期，然后再回来。6月底，医疗组返回河内，我作为翻译，随同大使馆政务参赞陈亮到机场迎接。

6月30日，越南主席府给大使馆打来电话说，7月1日是中国共产党的生日，胡主席定于中午12时在主席府请王幼平大使吃饭。第二天中午，我随同王大使准时到达主席府。胡主席的秘书武期将我们引领到一间平房，也就是平时胡主席用餐的地方。当时胡主席尚未来到，武期秘书说，今天胡主席要请王大使吃北京烤鸭。我一面给王大使翻译，一面心中嘀咕，河内哪来的北京烤鸭？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武期秘书可能看出了我们的疑惑，趁着胡主席还没到场，便给王大使讲述了他从医疗组那里听到的关于总理送烤鸭的故事。

武期秘书说，医疗组回国前，胡主席亲自设茶点为他们送行。医疗组的同志感谢胡主席对他们的关怀，并询问胡主席需要他们从北京带回些什么。胡主席顺口笑着说，什么都不需要，只要一只北京烤鸭就行了。医疗组回到北京后，周总理亲自听取汇报。当得知胡主席想吃北京烤鸭时，周总理十分重视，当即指示说，一只烤鸭不够，要送两只，而且要把甜面酱、大葱和薄饼一起配齐。这件事在北京办起来很容易，但要在炎热的夏天把烤鸭送到河内，并确保新鲜不变质则难度很大，最重要的是必须解决好冷冻保鲜问题。为此，总理把外贸部部长李强找来研究解决办法，但李强部长也缺乏保鲜知识。最后，找来几名保鲜专家，决定将烤鸭和各种配料严密包好，放在一个白色搪瓷水桶里，四周撒上一种特制的化学冰粉，可将温度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烤鸭运到河内后，胡主席决定把一只送给医疗组，另一只用来宴请王幼平大使。

不一会儿，胡主席由服务人员搀扶着来到用餐间。他身穿浅黄色布料长裤和无领短衫，脚下穿着布袜，没有穿鞋，看上去身体相当虚弱，但精神矍铄，谈话兴致很高。由于胡主席能讲流利的中文，他和王大使基本上可以直接对话。胡主席还风趣地问大使馆的蚊子多不多，并说如果不够，主席府可以支援一部分，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胡主席为中国共产党成立48周年干杯，王大使也起立祝胡主席万寿无疆。这时胡主席说，人是不可能万寿无疆的，他还做出手势说，人总有一天是要倒下去的。那天胡主席在餐桌上并没有吃多少烤鸭，但送烤鸭的事体现了周总理对胡主席的深厚革命情谊。

1999年，胡主席的秘书武期已78岁高龄，和我谈起周总理给胡主席送烤鸭的事仍十分激动。他告诉我说，至今他仍珍藏着当年装甜面酱的陶瓷小罐，并把它看作是有历史意义的革命文物。

前往河内吊唁

1969年9月2日，胡志明主席因病逝世，享年79岁。9月3日，中国驻越大使馆接到国内指示，得知周总理将率中国共产党代表团于4日上午乘专机抵达河内进行吊唁，并于当天返回北京。代表团副团长是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军委副主席叶剑英，团员有中央委员、广西壮族自治区革委会主任韦国清和中国驻越南大使王幼平。指示中说，由于越南领导人正忙于丧事，为不给越方增添麻烦，周总理一行将在大使馆休息，而不入住越方安排的宾馆。王幼平立即向越方作了通报，越方答复同意接待周总理一行，但又说由于胡主席的遗体正在作医学处理，因此代表团无法向胡主席的遗体告别。尽管如此，周总理仍决定按原计划到达河内，但越方坚持不肯让周总理一行到大使馆休息，最终他同意到越南国防部宾馆下榻。

越南领导人范文同、武元甲等见到周总理后，无不失声痛哭。下午，双方领导人举行了会谈。越方参加的有劳动党中央第一书记黎笋、政府总理范文同、副总理兼国防部长武元甲、国会副主席黄文欢。周总理首先说，胡主席不幸逝世，中国党、政府、军队和全体中国人民感到十分悲痛。胡主席一生奋斗，不仅为越南人民建立了不朽功勋，而且对国际无产阶级事业也做出了很大贡献。胡主席同中国革命、中国党的关系尤为密切。他几次到中国，参加中国革命，同中国人民共患难，并肩战斗，同中国人民、中国党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周总理高度评价胡主席的一生，他接着说：胡主席的共产主义品质，对劳动人民的关心，他的革命意志、同敌人斗争到底的精神、艰苦朴素的工作作风，几十年如一日，值得每一个共产党员学习。胡主席逝世不仅是越南人民的损失，也是中国人民和全世界反帝人民的损失。

在谈到中国代表团的组成时，周总理说：代表团的成员都是同胡主席和越南人民共同战斗过的人。我是受毛主席的委托来的，我本人又是胡主席的老战友。叶剑英同志在抗日战争期间同胡主席一起工作过。对韦国清同志，你们是很熟悉的。周总理所说的“很熟悉”，是指在越南抗法战争期间，中央曾派韦国清和陈赓作为军事顾问到越南工作过。

越南劳动党中央第一书记黎笋对周总理专程前来吊唁表示十分感谢。他说：在当前这个困难时刻，请周恩来同志给我们提出一些意见，帮助我们。因为过去遇到困难的时候，我们两党总是一起商量问题。因此，当前我们很需要听取中国同志的意见。周总理没有发表长篇讲话，主要是希望越南党和越南人民继承胡主席的遗志，对付美帝的侵略，并强调这是当前的主要任务。周总理重申：七亿中国人民是越南人民的坚强后盾，辽阔的中国领土是越南人民的可靠后方。胡主席虽然离开了我们，但中国将一如既往，坚决支持越南人民把抗美救国斗争进行到底。周总理还通报说，中方将派李先念副总理率党政代表团参加胡主席的葬礼，并当面邀请范文同总理率团于当年9月底访华，参加中国国庆20周年庆祝活动。范文同当即表示接受邀请。

越方尽管事先告知代表团将无法向胡主席遗体告别，但在最后时刻还是采取了特殊措施，安排周总理一行在4日下午回国前向胡志明遗体作了告别。

向越南艺术团赠送步枪

1970年4月，应中国对外友好协会的邀请，一个由非专业演员组成的越南艺术团访华。这个艺术团的演员，既是抗美斗争中的青年突击手，又是文艺活动积极分子。他们演出的节目都是反映抗美斗争中的英雄事迹的，很有战斗气息和教育意义。中方对艺术团的接待颇为隆重，安排他们在北京新侨饭店下榻，并由韩念龙副外长出面宴请。在北京的活动结束后，他们又到武汉、长沙和桂林演出，为时近一个月。

越南艺术团在北京首场演出的地点在王府井南口的青年艺术剧院，周总理在百忙之中前往观看，并在休息室接见了艺术团的领导和部分演员。总理饶有兴趣地听取团长介绍艺术团在越南的活动情况，总理问：“艺术团成员使用的都是什么武器?”团长说：“都是部队使用过的步枪等简陋武器。”总理接着问：“能否平均每人有一支步枪?”团长说：“不能，只能两三个人一支步枪。”这时总理说：“现在我送给大家每人一支崭新的步枪，将在艺术团访问结束时发给大家。”他说完便当场写了一张便条，交给了站在身旁的解放军总参谋长黄永胜。艺术团成员听到这一消息，无不感到欢欣鼓舞。当艺术团在广西南宁结束最后一场演出后，韦国清代表周总理把步枪交给了艺术团团长。艺术团满载周总理和中国人民的深情厚谊回到了越南。

陪客人到延安参观访问

1973年6月，越南领导人黎笋、范文同率党政代表团访华。中方对来自抗美前线的客人给予了十分隆重的接待，我参加了这次接待工作。

身患重病的周总理亲自到机场迎接，陪同毛主席会见，主持会谈和举行招待会。招待会结束后，我看见周总理把客人送到人民大会堂大门外，并走下台阶一直送到汽车前。之后，他又陪同客人到延安参观访问。

专机抵达延安机场后，越南代表团成员和中方陪同人员的车队缓缓进入市区。尽管事先并未通报周总理要来延安的消息，但不知怎的，仍有十几万延安群众不约而同地拥上街头，致使车队无法前行。我看见陪同前去的公安部副部长于桑不得不走下汽车，站在人群里，像交警一样指挥交通。半个多小时后，车队才到达宾馆。当时我坐在越南副总理黎清毅的汽车里，他对我说：“看得出来，延安人民是在欢迎周总理。”

下午在向客人介绍延安情况前，周总理对中方人员说，中午趁大家休息时，他悄悄地登上了宝塔山。为了不让群众发现，再造成交通堵塞，总理换乘吉普车前往，并绕道从庄稼地穿过。不料吉普车陷进了泥里，是地方的同志和警卫人员一起把车抬出来的。当时我们并不知道总理已身患重病，现在回想起来，那次总理登上宝塔山，可能是向延安的父老乡亲作最后告别吧。

随后，总理陪同客人参观毛主席等中央领导同志旧居和延安革命纪念馆。在延安革命纪念馆，当看到1949年10月26日毛主席写给延安人民的复信时，总理停下了脚步说，早在20多年前，毛主席就嘱咐延安人民要“继续团结一致，迅速恢复战争的创伤，发展经济建设和文化建设”，但这一条我们做得很不够，很不够。当晚，延安革委会宴请越南客人，总理和陕西省及延安市的领导出席。宴会进行到将近一半的时候，总理站起来面对大家说，解放都这么多年了，延安的经济还没有发展起来，人民生活还这么艰难。我作为国务院总理，对此负有直接责任，今天要当众作自我批评。说到这里，在场的陕西省委书记李瑞山马上站起来说，党中央、国务院和周总理对延安的工作和经济发展始终十分关心，是我们自己的工作没有做好，他表示一定记住总理的指示，尽快把延安的经济搞上去。

20多年后我担任驻老挝大使期间，于1995年回国述职，外交部组织部分在北京的驻外大使、参赞到延安学习、考察。旧地重游，看到延安的面貌发生了巨大变化，想起总理抱病回延安的情景和讲话，我思绪万千，心情无比激动，总理把毕生的精力和心血都献给了党和人民，深受人民的衷心爱戴，正像一首诗中所写的那样：“人民的总理人民爱，人民的总理爱人民，总理和人民在一起，人民和总理心连心。”

作者：李家忠

编辑：卫中

责任编辑：王彦

*本文摘自《党史博览》杂志，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