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站在福强路和益田路交界处,眼前是阔大的十字路口,红灯绿灯闪烁变换,车不多,人,更少。
天阴沉沉的,巨大的榕树将整条绿道打造出热带森林的效果,一身橘色职业服的清洁工人正缓慢地清扫着路上并不多的落叶。
我不敢发信息催他。只能这样,张望着,耐心的等待。
他说要来,就一定会来。
10分钟前,收到小永的信息,发来的图片,正是父亲梦寐以求的快递包裹。
小永确定无误后告诉我,他人还在景田,会开车送过来。
景田到益田,这条路我太熟,上下班天天跑,不过20分钟,现在空城时期,大约15分钟就够了。
于是匆匆换好全套外出的行头,抓上钥匙门禁卡揣上手机,就出了门。
在路口绿道附近无所事事地走着,查看手机发现漏了小永的一条提醒,他说快到了再给我电话,让我别急着下楼。
我苦笑了一下,想着自己这一心急就毛糙的性格,跟这段时间追看的《新世界》里愣头青徐天有点挂相,那个一根筋招人恨的人力车行老板的儿子,能一集集活下来,全靠运气,都是侥幸。
剧没播完,我不知他能不能活到最后。
出来一趟多不容易,从上换到下,不办完事儿不能回去啊。
我在这人迹罕至的马路边差点杵成一根电线杆。
扫地的大叔渐行渐远。
福到来超市前抬箱子的送货人讲着什么笑话逗得三个人哈哈大笑。
一辆小黄车落单孤零零停在两棵行道树中间,更多的小黄车停在指定位置。一个戴口罩的女孩在扫码,听到咔哒一声,顺利解锁了。
母亲带着三个孩子出来,孩子规规矩矩跟着,好像特别珍惜这出门片刻的机会。
遛狗的男孩开衫卫衣兜着头,狗狗戴着黄色的防咬口罩笼。
两辆专车停在路边小区出车的门口,司机戴着N95口罩,有点全副武装的意思,广播里成天地讲,如果疑似要去医院,请坐私家车,不要乘坐公共交通工具。那,这专车应该也是一种选择,我没由头地思量着,脚步很自然地偏离了既定路线。
看到对面有人过来,我们相互都会靠着人行道两边走,保持着能达到的最远距离——病毒能彻底改变了人类的想法和行为,人类真是奇特物种。
40分钟过去后,我弱弱问了一句,小永,大概什么时间能到?
他似乎知道我在傻等,很快回复:几分钟应该就能到。
心雀跃,这才想起昨天他说的要先去南山那边取回这个包裹。
再一次确认地址后,我热切地盯住每一个骑着电单车的快递员。
小永是两个孩子的父亲,胖胖的,成天笑眯眯,我认识他纯属偶然。
多年前寄一本书,是他接的单,他走进了我的办公室。这也是偶然,除了他,还有两个人也负责我们这一个大片区EMS收寄的。
他给了我名片,上面是他的电话:以后直接打我的手机就行。还放了一叠空白寄货单在我手上。
然后,这几年,每年断断续续会寄一些东西,都是找他。渐渐便相熟了。
像我这种不会自来熟的慢热型人,有一次他回老家了,让同事来,我都感觉别扭。所以,《我是开豆腐店的我只做豆腐》的作者、日本导演小津安二郎,60岁时脖子上长个大包,疼,却孩子气地执意要去找自己相识气味相投的小儿科医生看病。
他的呼喊“陌生的医生不要啊”,我完全理解。
昨日黄昏时分,正在电脑上手忙脚乱处理各方资讯,为学生2月17号线上开学做筹备。
突然跳出父亲的信息:给了一个订单号和EMS的电话,让我帮着查询他购买的药品到哪里了,他手机上早早就显示已经到深圳了,怎么天黑了还没有消息,急着用啊。
这段时间父亲实在是太不容易了,每天窝于家中,我们隔天给他送些熟食或蔬菜水果。他说想出门去对面公园走走,不敢,就是怕有个什么状况会连累到我们。
前几日他居住的小区又报告了确诊病例和疑似,就更不敢了。
网购达人的父亲,能网上解决的他都有办法,不过,现在非常时期,快递延误大概不算大事,当有疫情这么一个大目标成为众矢之的,那些其他的就很容易被忽略或放过了:
车在地库被划花了,我却一点也不生气:划个车茬个架和那些隐瞒自己病情不报的相比,没那么坏,能接受。
这节骨眼上所有的配送运力都在医用物资上,私人包裹延误就延误了,能理解。
一次次拨号输入订单号,然后石沉大海。没人理睬。
山穷水尽时想到了快递小哥小永,有一种死马当活马医的悲情,只要知道在深圳哪里,大不了自己跑一趟去取回来。
小永很快给我回应,说查到了,是凌晨就到深圳了,在机场那边的总库,这一单是慢件,现在人手不够又紧着医用物资配送。
不过,你放心,明天我跑一趟去取来给你送过去。
其实,地球绝对不是漫威的英雄们拯救的,这些平凡的,满怀善意的人们才是真正的拯救者。
日历上说今天立春。我们可以开始期待了吗?
早上,收音机里一直在放跟春天有关的歌曲,一首接一首。
《春之声》的歌词特别喜欢:春天穿着美丽的衣裳与我们在一起,我们沐浴着明媚的阳光,忘掉了恐惧和悲伤。在这晴朗的日子里,我们奔跑,欢笑,游玩。
山川异域,春光也是相同的吧。
2020年2月4日
(摘编自“日子有声响”微信公众号文章《一点春消息》,作者:陶粲明)
编辑:范昕
责任编辑:宣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