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保罗·萨特和西蒙娜·德·波伏娃是上世纪法国著名思想家、哲学家和作家。他们富有传奇色彩的情感关系成了人们谈论的焦点,他们是恋人、是朋友,更是战友——靠着彼此永恒的激励与支持,他们成为对方作品的第一阅读人。萨特晚年疾病缠身之时,波伏瓦陪伴其左右,并记录下萨特脆弱但真实的瞬间。
这部作品,就是《告别的仪式》,由上海译文出版社新近推出中译本。日前在上海科勒体验中心举办的新书分享会上,同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张念、张闳对话。恰如张闳所感慨的,阅读《告别的仪式》对他来说是某种程度上的纠正——不是对观点的纠正,而是他们泄露出来的、对自己生活的纠正。“存在主义者萨特老了、病了,而且还很痛苦,就快要死了。当他真正要处理生命存在问题的时候,就回到了与普通人平等的水平之上、同等的感受之上。波伏瓦作为他真正密友、伴侣和理解者,这时候没有必要再去搞哲学术语或者宏大视角来描述,而是非常亲近地感受他的痛苦。”
[法]西蒙娜·德·波伏瓦 著
孙凯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1929年,波伏娃遇见了改变她一生命运的男人萨特,相同的理念令两人走到了一起。然而,生性风流的萨特却并不愿意为了波伏娃而放弃他“自由”的生活,两人的“契约婚姻”带来灵感和荣誉的同时,亦变成波伏娃一辈子都绕不出的迷宫。《告别的仪式》详细记录了萨特最后十年的生活,巨细靡遗的细节和如同亲临现场,展现了平凡而又不凡的萨特。书后还附有两人长篇对谈,萨特借此机会回顾了自己的家庭、童年和求学经历,梳理了对文学、哲学、阅读、写作、音乐、绘画等诸多主题的思考。
“这跟我们每个个体的生命息息相关,细节非常真实,我们因此看到了远远超过他哲学的丰富性,还有那种微妙的、甚至为他自己的哲学所背叛的东西。某种程度上,这也提醒我们,这个时代当然需要哲学,更需要每个人对生命的关注、反省、哲思和深切体悟。”张闳谈到,正是基于对人性本身幽暗性、残酷性的认知,我们才会知道波伏瓦及萨特做了多么艰难的努力。
电影《花神咖啡馆的情人们》剧照,取材自萨特波伏娃情感生活
“一个敏感的人,一个真正直面自身生命的人,一开始可能就意识到人与人之间有难以逾越的障碍,像玻璃一样,看上去可能是透明的,依然是隔膜。这种隔离也是存在主义对于人性理解的根本性命题。”他认为,萨特在《墙》《紧闭》《恶心》《那个人总是要死的》等著作里,都不同程度上揭示了这种难以穿越的人与人之间的隔膜和屏障,这也是我们存在本身的真相。
“我跟波伏瓦相遇的方式,是特别存在主义的。19岁的时候,对世界、对婚姻、对爱的看法,有很多奇思妙想,脑袋里装满了很多怪念头。有一天,我在地摊上看到一本残破的《第二性》,就买了。当时特别兴奋,觉得我在世界上不孤单了,遇到了一个精神伙伴。如今人到中年,她依然伴随着我。”张念感叹,波伏瓦对她个人而言,像“亲密的对话者”。
在张念看来,写作也好,读本书也好,是和另一个人相遇,去了解他的生活、真理、学说——关键是他们的生活形态。比如说,在亲密关系里,我们最焦虑的是什么?几乎很多人都发出过类似的抱怨:“他/她不理解我”“他/她不懂我”……为什么会造成这种“不理解”“不懂”?或者说,为什么一定要“理解我”“懂我”?为什么这会成为亲密关系里最常用的一个词?
“萨特和波伏瓦就在思考这个问题。他们觉得,在亲密关系里面,爱侣是模糊的,我们不是要用一些既定的俗套去限制他;相反,应当珍视亲密关系里面这种独特性:我爱的这个人,这个人是其他人都不可比拟的,是独特的。成年人有相对成熟的经验,常常会说,在爱侣关系里面应该鼓励、支持、赞美对方——怎么鼓励、支持、赞美?萨特和波伏瓦还想把这个问题再向前推进。”张念分析,他们试图通过实验的方式,在亲密关系里面攀援这种模糊性,攀援这种不可认知性。他们能做的,就是从青春到老年,至死都彼此保持坦诚,什么都可以交流,并且在对话里坚持道德,一直到老。
对此,张闳提出的疑虑是:当我们说“彼此坦诚”或者企图“彼此坦诚”的时候,我们使用语言的时候,本身也充满着误解乃至欺骗。“至于萨特和波伏瓦是否做到了这一点,我相信他们可能比我们大多数人、以及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做得更好。”他认为,语言是个狡猾的、我们难以把握的事物。
当我们企图说出某种东西的时候,语词已经在遮蔽那些东西。“我们尽可能地坦诚,但是也要知道这种坦诚的限度、边界以及它的不可能性。只有我们知道它的限度、边界和不可能性的时候,彼此坦诚才是可能的。否则,要么是有意的欺骗,或者陷入到无意的欺骗当中。”
波伏娃关于两性关系的思考,至今仍颇具启发。她的观点振聋发聩:“人们将女人关闭在厨房里或者闺房内,却惊奇于她的视野有限;人们折断了她的翅膀,却哀叹她不会飞翔。但愿人们给她开放未来,她就再也不会被迫待在目前。”而波伏娃的洞察在某种程度上依然有效——“男人的极大幸运在于,他,不论在成年还是在小时候,必须踏上一条极为艰苦的道路,不过这又是一条最可靠的道路;女人的不幸则在于被几乎不可抗拒的诱惑包围着;每一种事物都在诱使她走容易走的道路;她不是被要求奋发向上,走自己的路,而是听说只要滑下去,就可以到达极乐的天堂。当她发觉自己被海市蜃楼愚弄时,已经为时太晚,她的力量在失败的冒险中已被耗尽。”
作者:许旸
编辑:许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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