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随着肢体剧《山海经》的最后一场演出结束,近一个月的“2019ACT上海当代戏剧节”告一段落。这个办到第14届的戏剧节,在过去的十多年里,以轻骑兵的姿态,以态度明确的策展思路持续探讨“戏剧的当代性”以及“当代剧场的形态”。今年当代戏剧节的主题是“多维渗透”,《宅想新世界》《我的大项目》《方寸之间》《山海经》《法律与例外》《噼啪嘭》《新娘》《朱蒂斯》八部形态各异的作品,并置在“戏剧节”的框架中,形成一个独特的声音,即:剧场的当代性意味着从不同的视角和维度,介入“与己相关”的现实议题,戏剧是用审美的修辞表达对现实世界干预的渴望。
《宅想新世界》是今年戏剧节的开幕戏,这个作品曾在阿维尼翁戏剧节获“最受欢迎剧目”,台上的4个演员在不到80分钟的时间里制造着惊奇:他们挖空了舞台,不断从地板下面掏出道具,剧场里这个人造的8米乘10米的空间,既空旷又富裕,4个“宅想家”无中生有地造物,在一个仿佛潜藏着无限可能的有限空间里,一个世界被创造。一台演出浓缩人类简史,演员们边建构边解构着与科学、技术和社会形态有关的人类演进历史。这个作品的创意和趣味能给观众带来很有冲击力的第一印象,两位导演对音乐、视觉素材和日常物件的创造性使用,都体现着想象力的胜利。但它能从阿维尼翁的首演后,持续6年仍在全世界巡回演出,它的话题度并不限于脑洞大开,创作者用谐谑的态度,在游戏式的“宅想”中创造出一个平行宇宙,在不存在的空间里表达一种对当代世界的别样想象。
《宅想新世界》和后续演出的《方寸之间》《噼啪嘭》《新娘》等,让观众看到,具有“当代”意识的创作者总是会有一种自觉的意识,即创作一定是从自己的身体或内心生发的,他们在剧场里求新求变,是为了更有效地回应剧变的现实。
印尼舞蹈家里安多在40分钟的《方寸之间》里,仅以他一个人的身体就召唤出爪哇岛上的雨林、寺庙、图腾和仪式,当这种带着祈愿色彩、通常在寺庙里跳起的舞蹈出现在一个被现代灯光和声效包围的场域里,舞蹈家的身体本身就构成强烈的追问:各种文化中的传统该怎样进入全球化的语境又不至于自我奇观化呢?
去年获得“意大利年度最佳戏剧演出奖”的《噼啪嘭》,把当代社交网络中日常的“离题”和“歪楼”状态搬到舞台上。演出开始于一个以复杂叙事结构著称的作家站在舞台中央,说着“孤独的人拒绝承担置身于人群中所要付出的精神代价”,他针对当代中产百无聊赖的生活的体验、思考和独白不断被打断,总有演员跑上舞台,打开演出的“隐藏链接”,这些内容强悍地拽走观众的注意力,直到演出成为琐事和杂音的迷宫。这样的演出形态,明确地指向当代人面对的信息过载的困境。芸芸众生被迫生活在一个时刻需要警觉的状态下,充足的信息并没有让人变得更聪明或更理智,反而制造了愤怒、惊恐和源源不断的失望,人类成为信息的奴隶,丧失了与他人和世界的有效联系。
编舞罗月冰在《新娘》这个作品里,用新娘的独舞展现一场持续三天的繁琐婚礼。《新娘》的素材来自罗月冰从社交网站下载的123场婚礼的视频,这些私人录像的时间跨度从1990年代中期到2019年,记录了一个个新娘精疲力竭地配合仪式表演,各种魔幻的情境超越想象。于是,这个舞蹈作品聚焦于被展示、被消费的“新娘”,一个女孩从城市回到家乡,在中西合璧的婚礼里狭路相逢了她在家庭内部的身份问题和精神处境。它的演出形态让人讶异,舞台上只有新娘是血肉之躯,亲友与宾客一律是塑料膜,这种日常触手可及的材料以多样化的形式参与了表演,它可能是坚硬的,也可能是轻盈的,它能温柔地给人安慰,也能强韧到带来窒息感。罗月冰的编排,让塑料膜和舞者的身体产生了有效的互动,传达了很多言辞难以转述的女性感受,诸如家庭中的男女尊卑,大家族中爱和控制的混淆,婚育对女性身体的征用,以及,婚礼体现出的权力向男性和长辈的绝对倾斜。女孩与塑料膜亲友同台,这个形式看似猎奇,其实承载了一个至今沉重的命题:即便在当代语境中,女性对自己身体的完全所有权,仍是一个公平幻想。
和《宅想新世界》同为今年开幕戏的《我的大项目》,是字面意义最特别的一部剧目,它的每场演出只容25名观众,每位观众被发给一副望远镜,看清舞台中央孤零零的导演,怎样用1:87比例的微缩模型物件,完成一场桌面戏剧。演出结束后,导演说了一句颇耐寻味的话:给观众望远镜,是为了给他们“看”的自由,观众应该创造自己的视野。
当今年戏剧节落幕后,这句话成为很好的余味:当面对“前所未有之变局”的世界,创作是自由的,观看也是,这正是当代剧场的形态。
作者:柳青
编辑:柳青
责任编辑:邢晓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