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届茅盾文学奖为什么这五部长篇小说格外受青睐?本报记者第一时间采访了多位茅奖评委。在评委们看来,这些小说无不饱含着充沛丰盈的生命气象,升腾出精进力量与家国情怀。今年恰逢新中国成立70周年,此次评奖注重作品的艺术价值,鼓励题材、主题、风格的多样化,鼓励探索和创新,更鼓励具有中国风格、中国气派,满足人民精神文化生活新期待的作品
第十届茅盾文学奖昨天在北京揭晓,梁晓声的 《人世间》、徐怀中的《牵风记》、徐则臣的《北上》、陈彦的《主角》、李洱的《应物兄》五部作品获奖。
作为中国长篇小说的最高奖项,茅盾文学奖评选一直备受瞩目,这一届为什么这五部长篇小说格外受青睐?本报记者第一时间采访了多位茅奖评委。在他们看来,这些小说无不饱含着充沛丰盈的生命气象,升腾出精进力量与家国情怀。恰如中国作协副主席、第十届茅盾文学奖评奖委员会副主任李敬泽所说,今年恰逢新中国成立70周年,此次评奖注重作品的艺术价值,鼓励题材、主题、风格的多样化,鼓励探索和创新,更鼓励具有中国风格、中国气派,满足人民精神文化生活新期待的作品。
从“首位70后”到“史上最年长”:大跨度年龄格局折射不竭创作力量
茅奖结果一出,评委邱华栋直言“很励志”——从41岁到90岁的得主都有,年龄跨度相当大,“这从一个侧面说明了文学是继往开来的志业,也是永远不老和永远年轻的事业。”
从历届获奖者年龄来看,上一届茅奖得主王蒙获奖时81岁,如今九旬徐怀中再次打破纪录,成为茅奖史上最年长的一位。他戎马半生,笔耕不辍,《牵风记》基于1947年晋冀鲁豫野战军挺进大别山为历史背景,讲述了女主角汪可逾入伍投奔光明却19岁殒命的壮烈故事,血色硝烟中氤氲着唯美奇幻色彩,闪耀着人性芳华。宝刀不老的徐怀中很清醒:“对像我这样一辈的老人来说,最大的问题就是要用减号。减什么?减去数十年来头脑中有形无形的概念化口号化观念,回归到文学艺术的自身规律上来。”因此,他的写作意图并不是正面写战场,相反小说淡化了具体的战争场面,凸显特殊情境下人性的纠结与舒展。
而41岁徐则臣是迄今首位70后茅奖得主,昨天他在上海书展参加上海国际文学周多场活动,听到最多的话便是读者和出版人的频频道贺。“投身写作22年来,我一直感谢这条有2500年历史的大运河。致敬的方式就是一篇接一篇地写出与这条河相关的小说。”《北上》讲述了发生在京杭大运河之上几个家族间的百年“秘史”,试图开掘这条运河对民族延续的重要意义,烛照中华文明的发展演变与中国沧桑巨变。徐则臣期待《北上》不仅从文学意义上经得起推敲,史学的、地理的、文化的角度也要经得起推敲,“要最大限度、最真实地保留历史和现实的细节。”
同样通过一个侧面折射时代变迁的,还有《主角》这部动人心魄的命运之书,小说以扎实细腻的笔触,记述了忆秦娥从放羊娃一路拼至秦腔名伶的沉浮史,主人公近半个世纪的际遇也再现了秦腔剧种由兴盛到衰落再到转型兴起的全貌。全书近70万字篇幅,时间跨度40余年,偏爱为小人物立传的陈彦坦言:“我的写作,就是尽量去为那些无助的人,舔一舔伤口,找一点温暖与亮色,尤其是寻找一点奢侈的爱。”
煌煌三大卷《人世间》以周氏三兄妹经历为主线,书写东北人家近50年来生活经历,既是近半个世纪中国社会的变迁史、小镇青年不懈奋斗的成长史,也是一部书写“好人文化”的向善史。全书长达120万字,梁晓声全靠手写,将近三千几百页大稿纸的工作量,让他颈椎病越来越重,眼睛花了,手也不听使唤,虽有难以承受之重,梁晓声铁心要完成这份沉甸甸的“致敬”。“120万字规模凸显了梁晓声超强的叙事能力和耐心,《人世间》不以人物情节大开大阖、跌宕起伏取胜,它更像一条小溪,缓慢地沁入我们心田。”评论家孟繁华说。
李洱写《应物兄》,耗时13年,传承了《儒林外史》《围城》等小说的优长,借鉴经史子集的叙述方式,记叙了形形色色当代人的言谈举止,应物兄身上也由此积聚了许多灰尘、失败和希望,具有强烈的反讽色彩。漫长的创作中,李洱写坏了三台电脑,也经历了至亲离世的痛楚,但他也经常换个角度看待这部“难产”的作品——“至少说明我是比较认真的作家,愿意对文字负责任,愿意对作品中的人物命运负责任,愿意对他们所遇到的每个困难、他们心灵里的每个褶皱负责任。”
从精准现实描摹到动人浪漫情怀:长篇小说为时代画像
精准叙事、人文情怀,是不少评委提及获奖作品时的关键词。
在评论家刘大先看来,《人世间》细节扎实,富于质感,结构谨严而壮阔,情感体恤而温柔,复杂的社会分析和细腻的人性剖析形成圆满的结合,气象正大而浸润深沉的道德,显示了审美与历史的统一、艺术性与人民性的统一。“传统就以这种方式重新回到我们中间,蕴含着强大感染力。梁晓声站在苍茫的人间大地上,热眼注视着时代车轮改变世界样貌的同时也留下或深或浅的印记。由此,他所创造的这座北方城市打开了我们理解东北老工业区兴衰变迁乃至中国社会变革的多重向度。”评论家岳雯认为,《人世间》继承了我们分外熟悉然而久违了的19世纪文学的人道主义的传统,以“善”为底色,无可辩驳地说服我们相信有更好世界的存在,而这个更好的世界,不在彼处,正在人世间。
用作家之眼默默观照社会生活,为时代画像,也是《主角》的魅力所在。评论家季宇告诉记者, 《主角》把时代变迁和个人命运有机结合,对世相描写到位鲜活,直指人心,表现了作者的人文情怀和掌控复杂人物的叙事能力。
长篇小说中凝聚的情感共鸣和文化能量能达到怎样的高度,也是文学一直在求索的。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张莉这样评价《北上》:“真切再现百年来运河命运,引领读者重新打量那些生长在运河内部、生生不息的文化资源和精神能量。运河显示了它隐含的巨大文化能量,这是源远流长的时间之河,是生生不息的生命之河,是抵御外族入侵,同时也是开放包容的文明之河。它是实在的,也是象征的,它实在地穿越我们的土地,滋养我们的成长,也象征了民族奔腾不止的生命能量。”在她看来,《北上》的意义在于让我们重新认识运河以及运河文明,了解到它的中国性与世界性。“一个小说家最大的光荣和最大的欣慰是什么?是给予养育他的土地与河流以回报,将之写在纸上,使无数人想念并成为更多人精神意义上的家园。徐则臣没有辜负养育他的那条运河,《北上》做到了。”
评论家杨庆祥认为,徐则臣笔下的人物坚持着某种内在的精神价值尺度,在上下求索中将个体命运缝合进家国历史,并在世界史的视野中重新勘探、厘定和塑造中国人的文化种姓和现代意识,将艺术性和思想性熔为一炉,充分展示了70后一代作家对长篇小说这一文体的把握和开拓。
如果说现实主义书写在当下仍焕发强大生命力,颇具浪漫主义情怀的小说创作则显示出文学的更多可能性。徐怀中《牵风记》和李洱《应物兄》给评委杨扬留下深刻印象——前者从1962年开始动笔,经过时间的沉淀,再一次书写,其间的岁月蹉跎并没有减弱徐怀中式浪漫主义的战争书写;《应物兄》多方面多侧面展示了上世纪90年代至今中国知识人的思想和生存状况,融汇了多种小说元素,使这部小说不仅有镜子的作用,也具有文学上的前瞻性。
在评论家何弘看来, 《应物兄》不以故事情节的跌宕起伏来推动叙事,而是通过随手拈来的知识、对话、言说、调侃来展开作品,成为一部百科全书式作品。文学创作的锐意探索,既为阅读者、评论者提供了广阔的阐释空间,也能带来耳目一新的审美体验。评论家李朝全评价,《牵风记》描述战争年代重返青春岁月的爱情,跳出了一般传统的军旅题材书写,“丰盛激越的青春底色,打开了一扇战争中袒露人性的窗户。”徐怀中延续了自 《我们播种爱情》对于战争和人、战争下人性舒展绽放、美好爱恋主题的表现,但又在九旬高龄有所探索创新,显示出老作家一贯执着的文学理想与抱负,令人感动。
作者:许旸
编辑:吴钰
责任编辑:邵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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