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纽约的中心,华盛顿国家广场附近,有一间不起眼的地下储藏室。很少有人知道,那里静静躺着震惊世界的中国“第一帛书”——子弹库帛书,美国称其为“楚帛书”。那是中国已知年代最早的古书,也是目前唯一发现的战国帛书,成书于中国道教、儒学传统形成的时代,文字如苍穹中的恒星般闪耀,描述天人之间亘古不变的关系,被誉为“中国的死海古卷”。
身世真相大白
几十年来,楚帛书吸引了无数人孜孜不倦地从中寻找中华文明起源的秘密,但由于帛书的脆弱性,以及担心它流落美国的过程招来批评,它被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躲在了公众视野之外。
华盛顿的弗利尔-赛克勒美术馆,帛书就被藏在这里
《纽约时报》近日刊文,让楚帛书曲折离奇的身世第一次为西方媒体公众知晓:北京大学教授李零追溯了抗战期间帛书如何被盗,收藏者妻女如何死于日本侵华的逃难途中,美国间谍又如何将文物偷渡出境,最终卖给美国的博物馆和基金会。
楚帛书现存于美国华盛顿的弗利尔-赛克勒美术馆,过去几十年间,赛克勒基金会一直不断努力“推销”这件国宝,试图将其卖给中国机构。而李零著作的出版,将其不清不白的来路曝光于天下,无疑给赛克勒基金会施加了新的压力。目前该基金会正在与中国重新谈判,基金会主席伊丽莎白·A·赛克勒拒绝了《纽约时报》的采访要求,虽然表示愿意将楚帛书归还中国,“赛克勒基金会将继续真诚地寻求让文物返回原籍国的方式。”但据报道,其要求追加一笔古董“发现费”。
楚帛书摹本
芝加哥大学中国研究教授唐纳德·哈珀评论,这件古老的文物是上世纪中美之间错综复杂关系的见证,也提醒了我们至今战争仍在对文物破坏和掠夺。
“这个故事会让你产生更多共鸣,因为类似的事今天仍在伊拉克和叙利亚发生。”他说,“好在我们现在知道中国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1980年,李零教授开始了楚帛书研究,一开始是通过照片解读帛书内容,后来他亲自来到美国展开研究。十年前,李零开始追踪楚帛书身世的秘密,他采访到了两名子弹库发掘的参与者,并翻遍了堪萨斯、波士顿、纽约和华盛顿的博物馆寻找相关纪录——他“复活”了这段尘封已久的历史。
抗战中出现的神秘帛书
长沙在抗日战争中成为重要战场,但在第三此和第四次长沙会战间,有一段较长的间歇。1942年,盗墓者们就利用这段时间盗掘了子弹库楚墓,发掘出一把古剑、剑鞘和一批帛书。
1944年的长沙城
帛书被当成废品,送到了一位当地的古董贩子唐鉴泉手上,他把帛书裱在纸上,并在店里展示。不到两年,又转手卖给了从上海逃难到长沙的蔡季襄先生。蔡季襄对残破的帛书进行了修复,他被帛书之古老所震惊,推测其来自战国时期,并希望能继续研究。
不幸的是,日本军队1944年攻陷了长沙,蔡季襄和家人也涌出城外跟随人群逃难,途中日本兵要非礼妻子和大女儿,她们跳进水塘选择了自杀,蔡季襄带着剩下的四个孩子逃到了附近的湘西山城。逃难的路上,他始终带着一个铁桶,里面藏着卷起来的楚帛书。在战乱流离之苦中,他转向了帛书研究,来“集中思想”化解痛苦。无法咨询其他学者,也没有基础的参考书,蔡季襄仍然解读出了大部分的文本,他发现帛书谈到了人们如何面对死亡和命运——这些思想和他的内心息息相关。作为对妻女的纪念,他将研究出版成《晚周缯书考证》一书,并首次公布了楚帛书资料。
1946年,蔡季襄回到上海。日本已经战败,但在恶性通货膨胀中,他迫于生计只能将自己手中的文物陆续出售。
美国间谍骗取文物走私出境
蔡季襄遇上了一位老熟人——曾在长沙雅礼中学教书的柯强(John Hadley Cox)。和当时很多在太平洋战争爆发后被派到情报组织的汉学家一样,柯强所在的情报组织就是CIA的前身,他在1945年之前被派到上海收集情报。柯强还是一个业余历史学家和艺术收藏家,在浏览蔡季襄的书稿后,他以一万美元的价格索购楚帛书。
柯强站在盗墓现场
柯强说跟蔡先生借帛书去照相,并付了1000美元的定金,剩下的9000美元承诺在转卖出去以后再付。但几天之内,他就偷偷联系了另一名美军情报官员,把帛书和其他“价值不明”的古董带出海关,运往美国。
几个月后,蔡季襄不放心,要求归还这件文物,在给柯强的信中,他甚至提出退还一千美元的定金,但柯强已经离开了情报部门,并且无视了他的要求,也没有回信。蔡季襄还找吴柱存先生来催,后来柯强终于模糊地承诺,会出售楚帛书或者将它退还,但他没有兑现诺言。1949年后,蔡先生失去了和他的联系。
“公平地说,楚帛书是从中国走私出来的。”佛罗里达大学中国艺术与考古学教授来国龙说,美国禁止进口掠夺的艺术品,而中国也禁止出口盗掘文物,“但当时的中国太弱小了,没法阻止这些事情。”
柯强在耶鲁大学美术馆举办过长沙出土文物展
未竟的心愿
柯强把楚帛书提供给博物馆进行过展出,但没有人看出它的价值——在漫长的历史中,它已经如此暗淡而脆弱,无法吸引陌生的买家和公众。1964年,柯强急于用钱,就把帛书卖给了一名收藏家,又开价50万美元转卖给赛克勒(Arthur M. Sackler)医生。赛克勒医生通过制药行业发财后,曾出资兴建三座以他名字命名的博物馆,分别位于华盛顿的史密森学院、哈佛大学和北京大学,奢侈展品的捐赠,使他家族的名字在西方几乎等同于亚洲艺术。
惊讶于楚帛书的古老,赛克勒医生开始写信探知帛书的故事,不久他发现了楚帛书“不光彩”的走私来路,而且柯强严格意义上来说并没有帛书的所有权,他最多只能算代表蔡季襄行事,何况蔡先生后来一直在追讨这件文物。出于种种考虑,赛克勒医生虽然认为这是他最重要的一件藏品,却决定不在博物馆展出这件珍贵的文物。他把帛书留在了一个私人家庭基金会,并经常表示希望找机会将其归还。1976年访问中国期间,赛克勒医生本计划在与郭沫若会面时将楚帛书归还,但郭沫若身体欠佳未能赴约。上世纪80年代,他又谋划北京大学赛克勒博物馆落成之际归还,但没等到博物馆落成就已经去世。
赛克勒医生
据《纽约时报》报道,接下来的几个月预计中方将与赛克勒基金会举行更多谈判,考证、调查了帛书盗掘流转过程的李零教授也将有机会检查帛书真迹。帛书的故事让更多人知晓,也将推动完成前人让帛书回到中国的未竟心愿。
作者:吴钰
编辑:吴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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