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韵扮演金饰面具杀手精精儿。(资料照片)
■本报记者 童薇菁
看完新上映的电影《刺客聂隐娘》,难道你不会问:一身玄色劲装的聂隐娘是用一把小刀梳成发髻的?她的对手精精儿似乎更酷、更潮,以一张霸气的火焰状金饰面具华丽丽登场,“威尼斯狂欢会即视感”有木有?
事实上,精精儿所戴“金面具”并非无源之水。复旦大学文博系教授胡志祥向记者介绍,四川成都“三星堆文化遗址”中出土了不少饰有金面具的青铜人头雕像,只不过这些金面具超大,根本无法由人所饰戴。目前学术界普遍认为这是属于古蜀国的文物。
裴铏小说文本中,聂隐娘以一把羊角匕“白日刺其人于都市”,且“开脑后”而藏其中。电影中,这把藏于脑后的武器却飞上了隐娘的发髻,这把“小刀发钗”着实点睛了隐娘的整体造型。活跃于微博的考据达人“文物医院”,在现实生活中是一名文物修复师,他分析考证此刀近于汉代鄂尔多斯式兽首青铜小刀,“当时这样的小刀属文具一类——先秦时期无纸,小刀多是用来削竹简的”。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常怀颖博士却有不同的推测,他认为这把小刀要更古老一些:“我觉得,从几次一闪而过的镜头看,这把小刀似乎更像是一把羊首刀,而不是鄂尔多斯式的兽首小刀。若果真是羊首刀,那舞美道具师仿造的原型就应该是晚商时期的兽首刀。”
热爱历史的观众,又怎么会放过这部被形容为“随手都是器物”“写实中唐真实图景”的电影呢?《刺客聂隐娘》首映后的第二天,不少活跃在线上的历史考据党们与研究机构便坐不住了,画面中唐人的生活起居用具、装饰器物、服装礼仪等竟被细细打量出“穿越”与“盗墓”的痕迹。该片编剧谢海盟一次回答记者提问时,为历史考据留了些余地,“常有人说这部电影在器物上考证精良,其实阿城(该片的另一编剧)是建议我们故意在器物上犯一些错误的……我们还是追求画面的美感,这些细节都放过了”。
但是,观众却没有放过这些细节。魏博大将聂锋家里竟然摆放着一只重量级的“古董”——中山王墓出土的十五连盏铜灯。这只现今出土的战国最高规格灯具,造型犹如一棵大树,主干矗立在镂空夔龙纹底座上,由3只独首双身、口衔圆环的猛虎托起。四周伸出7节树枝,枝上托起15盏灯盘,枝上挂着游动的夔龙、鸣叫的小鸟和嬉戏的群猴。十五连盏铜灯现存河北省博物馆,1974年从平山县三汲村战国中山国王墓出土。
摆放在魏博节度使田季安房中的汉代雁鱼灯同样博人眼球,网友惊呼:“道具组难道是从陕西历史博物馆借来的吗?”“这分明是西汉时期彩绘雁鱼铜灯嘛。魏博主公真是好品味,将中国历史上最经典的文物都搜罗来了。”
那么,唐人会不会也崇尚“复古”,沿用了前朝、“古代”的器物款式,如同现代汉风家具会将汉代漆器、明代家居等沿革到日用家居装饰中来呢?
专家告诉记者,唐人生活的丰富性、多样性或许远超人们的想象,所以,唐代沿用连枝灯是有可能的,毕竟油灯还在唐朝社会普遍使用,但电影里的那盏是完完全全复刻了河北省博的连枝灯,连上面挂着的小动物都一模一样。除此之外,电影中出现的“宝贝”还真不少:现藏上海博物馆的春秋早期三鸠鬲、被批量“生产”的西汉博山炉、田季安与聂窈七的婚约信物——商代商王武丁妃子妇好墓葬中出土的龙形玉玦。
电影道具组美术指导黄文英认为,唐人最注重的就是起居用具,这一块是道具的重中之重,“下了很大功夫,光设计就历时5年”。这些代表古代艺术高峰的装饰器具造型典雅,器形与彩绘纹样也十分考究,对表现权霸一方的魏博好古、富贵的环境加分不少,但这只是一场中国历史文物博览会,却没有基于唐代社会“合理想象”后诞生的新设计,在制作精良度上还是着实令人遗憾的。
历史古装剧舞美道具的通识是“后代可以有前朝的器物,前朝绝对不能有后代的器物”,毕竟电影是文娱作品,中晚唐时代使用“春秋战国”的礼器、用具,也不需那么苛刻,只要不出现“关公战秦琼”这种大笑话就可以了。但是,胡志祥教授告诉记者,从严谨的学术上说,对先秦青铜礼器的爱好和仿古是从北宋开始的。
还记得田季安在“朝会”上拿在手里把玩,后来又重重怒摔在地上的那方印吗——体积之大令人无法忽视。“唐代考古发现和传世文物中,都没有发现那么大个的印。”常怀颖向记者指出剧中的硬伤。唐代普通的州县官印印面大多在5.2至5.6厘米之间,即便如节度使印大一点,也不超过7厘米见方。实际上,唐印以唐代尺计,一般在1.7寸到2寸以内。电影里,田季安的印面目测超过12厘米,这就是舞美道具的“想象作品”了。另外,唐代可能承袭前代,官印的印纽都是较大的鼻形带穿钮,即便对少数民族政权首领赐予的印,印纽作驼、虺、蛇、兔之类,也从未发现有电影中那样的大狮子状印纽。目前可见的实物官印,是元明以降的部分官印或土司印,但也似乎没有电影里那么大。
电影开场黑白刺杀片段,在常怀颖看来却是历史错误最低级的场景。马车竟然是先秦的独辀车(只有一根车辕)而不是应该在唐代看见的双辕车,“汉以后的车,九成以上是双辕”。此外,田季安与藩臣宴饮时的金色角杯,在唐代可是稀罕玩意儿。角杯,希腊人叫作“来通”,很可能是来自粟特等西亚、中亚地区的商旅带进中国的器物。在唐代,并非人人都用此物饮酒,更不可能但凡饮酒就用“来通”。电影里的金“来通”似乎是仿自西安何家村窖藏的玛瑙兽首杯,但用法和使用的频率,似乎与历史相去太远。田季安在胡姬房中喝茶用了盏和盏托,又引发了一场“杯具”:盏在电影画面中变成了三足,但这种规制肯定是不对的,“盏的底部应是平底或圈足”。说到底,现存历史资料越多,影视作品的还原度就越高。布景美观是很重要的,但它的前提首先是历史的基本真实性,这一点上还是慎重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