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5月,地震3周年之际,2岁的吕牛牛拿着去世姐姐的照片。
2013年5月,4岁的吕牛牛在光明街上玩耍。
在都江堰市灌口镇光明街的吕牛牛4岁了。吕牛牛大名吕镇池,因为生在2009年,那一年是牛年,所以小名就取为牛牛。
他是幼儿园班上个子最高的男孩,好动好玩,从不怯生,皮到让妈妈张华琼不知道该怎么描述。短短10分钟时间,他在张华琼开的靓影美发店门口翻跟头,跳街舞,骑小车和表演“假摔”,不料表演过于投入,脚下一滑,真摔了一脸泥,眼睛下面还擦出一条细细的血痕。小家伙放声大哭了一阵,回理发店的座椅上坐好,噙着泪一言不发。可没过多久,接过记者递过来的照相机,笑意又回到泪痕未干的小脸上。像这个时代所有出生在数字智能终端包围中的孩子一样,吕牛牛想当然地认为相机的显示屏和妈妈的手机屏一样,是可以点触的。他还想放大一点看自己的模样儿,伸出食指去拉,没动静,抬头寻找妈妈,发送求助信号。
吕牛牛在看到一个和他长得很像、脑袋剃成光头,躺在医院病床上的女娃娃的照片时,也用这样的目光望向张华琼。两岁多的时候他问:这是谁。张华琼回答:这是姐姐。一字一句地教他念:吕,欣,然,姐姐。这个姐姐,吕牛牛只在照片上见过,他要长大以后才会知道,他经常在上面跳来跳去的那只长沙发,曾经是姐姐的病床。
2009年3月25日深夜,两名从上海来的《文汇报》记者在都江堰“妈妈之家”志愿者的带领下来到他家,看见吕欣然在流鼻血,而肚子里怀着牛牛、已近足月的张华琼正含着眼泪给11岁的大女儿擦拭着。在正常情况下,她该有机会募得社会善款进行治疗,但地震发生了,成千上万的生命更需要救治。她和她的家庭陷入注意力的“真空”和资源的“盲区”。这家人努力“自救”,尽管新生儿配型率只有25%,但为了给患白血病的姐姐“捐”脐血,牛牛仍被父母“派”到这个世界上。令人痛惜的是,经历了大地震死亡惊骇的吕欣然病情陡然直下,她没有等到弟弟的出生,在记者探访后的第三天病逝于华西医院。过了两周,吕牛牛降生。(见本报2011年5月12日报道《重返光明街》)
现在,四岁的吕牛牛会问第二个问题:姐姐去哪儿了?张华琼想了想,回答:姐姐上天堂了。再问第三个问题:为什么要上天堂?张华琼和儿子对视,感受孩子澄澈的目光中闪烁的同情和疼惜:“他究竟懂吗?也许似懂非懂吧。”
“生活,就是过日子。现在一切都顺心,我好满足。”张华琼说。两年多过去了,她依然一个人支撑着理发店。店中陈设与记者上一次来时没有太大变化,连摩托车都停放在原来的位置,毛巾的花纹也依旧如前,只是换了两张座椅,“原来的太旧了,都破了。”张华琼笑。她比以前更瘦,烫了又染成棕色的卷发盘在脑后,很利落的样子。
洗头、吹头的价格从5元上调到8元一次。“酸辣粉都卖5块钱一碗了。”她这样解释涨价。家里变动比较大的应该是牛牛的爸爸吕建,两年前吕建还经常在家,只有当别人有事不能开出租车时才会被喊去顶班,像打零工一样挣些钱。不久前,吕建和朋友合买了一辆出租车,开一周白天开一周晚上。在都江堰这样的旅游城市,开出租车是一项能赚钱的活计,只是辛苦。张华琼说,现在两个人都能有稳定的收入,就是幸福,“现在正是该辛苦的时候”。攒下来、省出来的钱,慢慢地还给亲友——那是欣然在世时看病欠下的债款。
张华琼只有星期天才有时间带儿子出去逛公园。现在都江堰变大了,大得超出了张华琼的理解范围,“好多打电话来要用车的地方,我老公也没听说过。”城市的整体转型也投影在光明街上。如果说两年前位于一环路与二环路之间的光明街还是冷清偏僻之地的话,如今已经算是繁忙的市区了。就在光明街与一环路交界的路两边,已经矗立起一个崭新的“玉垒生活广场”。围墙上挂着横幅:“旺铺原子弹,财富核裂变”。现代商业气息扑面而来。
张华琼一家将有可能不再住在这条光明街上。她在城南觅中了一处住所,刚拿到钥匙。为什么要搬?张华琼说,光明街上的房子都是预制板房,5年前的大地震造成不少房屋微损、中损,她家住四楼,没有太大问题,五楼却有墙开裂、漏水,早已不住人。光明街所在的解放社区居委会主任陈华告诉记者,光明街的不少楼房是失地农民安置房,住户经济并不宽裕,很多人拿不出万儿八千的给受损的房子加固,有能力的搬走,没能力的就天天生活在忧虑中。
4月20日芦山地震时,张华琼和牛牛在公交车上,没有多少震感,回到家却害怕了,左看右看不踏实。正如她一听说牛牛所在的幼儿园要装修就铁了心要转学,“多花点钱也不怕,娃娃健康最重要”。在她内心深处,仍有两道纠缠在一起驱之不去的阴影。
听说我要再去光明街看看,从管市政的官员到社区的居委会主任,再到光明街上的居民,都劝我不必去。官员说:“光明街不典型,反映不了都江堰的变化。”居民说:“这里太平常了,感觉不到变化。”事实也确实如此,这几年数得出的变化,是街上正在进行一个名称繁复的治理,叫“城乡环境综合治理第三方测评”,翻译成大白话,就是清理楼道垃圾,整改脏乱环境。
然而,我毫不怀疑再访光明街的意义。它的不平常正因为它是平常街市中的一条,它的典型性正在于它是不典型的大众的代表。终有一天,人们会用光明街这样的小街上的故事,来理解“后大地震时代”下普通老百姓所承担的变与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