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5月,重新站起来的郑海洋,有信心“走”向社会。 文汇报记者 徐维欣摄
2009年5月,汶川地震一周年前夕,郑海洋(右)与生死共度的好友在北川中学里。 文汇报记者 郭一江摄
2013年5月,即将大学毕业的郑海洋有了几分男人的成熟。文汇报记者 徐维欣摄
5月12日。这一天,对于极大多数国人而言,已经成了符号,他们会记得,是日,天府之国曾被生生撕开一道口子。
而这一天,对于郑海洋而言,早已具化成了毁灭。六年前的今天,短短一瞬的天旋地转,便让北川中学五层高的教学楼倾覆。废墟下,郑海洋和同桌廖波被断裂的水泥板死死压住下半身,好在老天留下一条狭窄的夹缝。两人用尚能活动的双手,刨出了两个同学高永明和母志袁。震后的第一个夜晚,死寂而寒冷,四个人靠着相互鼓励硬扛了过去。被压18个小时后,他们终于被救出,在此过程中,郑海洋通过缝隙留给外界一个微笑,很甜。
不过微笑过后的代价是惨痛的,廖波永远失去了左腿,受伤更重的海洋则做了双腿高位截肢手术。原本充满着诸多可能性的少年梦想,因为失去双腿,只能消散在那个5月。
六年后的今天,郑海洋在四川省肢体伤残康复中心挥汗如雨,络腮的胡须、健壮的体格……无一不彰显着曾经瘦弱的男孩已经长大成熟,借助先进的智能关节,海洋再一次站立起来,尽管曾经183厘米的“海拔”略有缩水,但是看着镜子中挺拔的身姿,他笑了,依然很甜。
两次相似的微笑之间,有着过山车般的起落。六年间,他有过灰心,有过叛逆,有过自暴自弃,甚至有过考虑“彻底解脱”;幸而这位“夹缝男孩”最终走出阴影,再次燃起生活的信心。
海洋是幸运的。毕竟当年所在的高一(2)班中69个学生,能够幸免的只有寥寥16人。
海洋也是不幸的。从少年到青年,年轻的肩膀上承担了太多原本不属于这个年龄的重担。
然而,海洋毕竟还是幸运的。尽管六年漫长,但终归有了温馨的家园、重新打开的心扉,这让他前行的步伐日趋稳健。
六年间,新北川城也恰似这般起伏。撕裂的伤口是留在这里永恒的伤痛;坚韧的品质是刻在这里真实的写照。收拾生活,重新出发,北川,雄起!
“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雨水和汗水交融在一起,已经全然分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泪。她撑着伞,遮在我的头上,我们一起走在苍茫的雨中。”
一场大雨浇醒叛逆少年
“死过一次的人,还要读什么书?”这是郑海洋同学刘旭良曾对他说过的一句话。受此影响,海洋一度总想逃离学校。事实上,整个高中课程,他一直都放任自己的叛逆。老师们也有些怪他不懂事:“我们已经给了他最好的资源,为什么他还如此任性。”
郑海洋在随笔中这样写道:对于我而言,现在的学校已经和以前完全不同了,我以前的同学已经再也无法出现在我的视线里,那里已经不是曾经带给我快乐的地方了。
“为什么要让我活下来,又夺去我的双腿?”这曾是让海洋陷入痛苦的疑问。“我的书,我的天真,我的纯情,我的惬意,我的快乐全部被埋在了废墟之下,我想爬过去用手去刨开压在上面的砖块,找到我的书本,拾起我的美好,可是我的能力有限,我摆脱不了轮椅的束缚,我到达不了我想要到达的地方。”
灰暗的心情让郑海洋暴躁,并开始伤害至亲的人。因为那段日子,他至今对母亲怀着愧疚之情:“我常常发脾气,但她从未骂我,更不会出手打我。”
那段时间,郑海洋总喜欢晚上独自待在一个废弃的园子里,思考着“死亡”,往往一待就是几个小时。终于,那颗“冰冷”的心在一个雷雨交加的晚上化解了——“回家途中,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大雨中急切地找寻着,我知道是她,我没有吱声。她手中拿着一把伞,着急中却忘了撑开为自己挡雨。忽然她的目光和我的目光相撞,她急忙大步向我跑来。来到我面前,看着她满脚的泥土和哭红的双眼,她的全身也早已湿透,更湿的是她那颗早已破碎却必须和我贴在一起的心。”
回家洗漱后,郑海洋静静地躺在床上,心中的迷惑逐渐解开。他起身在电脑上敲下了这样一段文字:“死亡是每个人都必须经历的无法逃避的事,既已出生就无法避免死亡,我们没有必要费劲心思去寻找那个目的地,我们应该尽情享受这旅途中的美丽,让自己爱上这奇妙的旅途,并且用自己的努力来点缀这风景。”年轻的生命终于再次焕发生机。
2011年,郑海洋前往天津海运职业学院开始自己的大学学习。半夜起床看足球比赛,会偶尔翘课……和众多学子一样,海洋也会参加同学组织的聚会,遇到陌生美女也会和同学调侃上一会儿。
和同学又不太一样,海洋有心事,“荒废学业”那年中写下的十余万字地震回忆录,最终选择尘封在电脑中,这是他心中不愿触及的最柔软的深处。同时,海洋更多地考虑未来,没有了双腿,如何养活自己?为此,他早早地就和两个朋友创办了网站,进行创业。
“我不想留在北川。”走出废墟的郑海洋,心一下打开了。北京朝阳,曾是他最想去的地方,因为那里是中国互联网梦开始的地方。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也正不断修正自己的目标,描绘着自己的梦想。
“我们希望海洋能够完成‘正常步态’,这样才能改善生活质量。”
“夹缝男孩”重新站起来
今年5月,在四川省肢体伤残康复中心见到郑海洋,小伙子的脸上一如既往地挂着灿烂的微笑。在二楼训练室,他熟练地穿戴好假肢,将轮椅慢慢挪到训练走道前,双手在两边栏杆上用力一撑,缓缓站了起来。
“别小看这副假肢,造价总共70万元,材质和南非刀锋战士的那双腿一样。”站在一旁仔细观察他站姿的粟道盈介绍说。粟道盈是此次海洋的主治医师。
重心若是过高,假肢很难完美地发挥作用,因此郑海洋新的“身高”在178公分左右,相较于正常身高,稍矮了一些。不过这一切对于郑海洋而言已经显得非常不易。“以前我也戴过假肢,非常难受而且效果很差,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曾接触,这次智能假肢给我带来很大的惊喜。”
郑海洋说:“一切都得感谢戴书记。”他口中的“戴书记”指的是戴克维,根据公开资料显示,其官方身份是“中国华融资产管理股份有限公司党委委员、副总裁”。据了解,戴克维十分关心这批在“5·12”地震中遭遇不幸的孩子,一直尽自己所能帮助他们,因为此前工作的关系,孩子们亲切地称呼他为“戴书记”。
戴克维会经常组织成功企业家与孩子们交流,以期利用这一平台,尽可能地帮助孩子们。去年夏天,宜宾企业家李女士组织了一批孩子参观自己的公司。在参观过程中,两个截肢程度相仿的孩子迥然的表现,让她心中一沉——李安强的假肢较为先进,同时自身也练习较多,因此行走很顺畅,而张凤则走得颤颤巍巍,几次差点跌倒。
看到假肢的差别对于残障孩子生活的影响如此巨大,李女士决定资助他们。她与戴书记合计,通过四川省肢体伤残康复中心与冰岛欧索公司取得了联系,经过商讨,准备引进“瑞欧第二代电磁智能关节”,其间产生的69万费用全部由李女士承担。
一次成功的资助,点燃了爱心的火把。不少热心慈善的企业家也纷纷表达了帮助孩子们的心愿,“最后确定了11个孩子,总共14条腿。”粟道盈说,这次资助名单上,郑海洋被列入其中。
“资助我的是一位哈尔滨的企业家,我称他‘奎哥’。”说起“奎哥”,郑海洋满是感激。见识到这次智能关节的先进性后,多年来积郁在心中那份“站起来”的渴望被无限量激发,并显得十分迫切。
郑海洋的残肢情况并不理想,所以自今年1月开始,他就一直待在康复中心,不断进行着假肢的调试。“前期调整花费了太多时间,所以最近一个月才真正开始练习。”粟道盈说,这次假肢安装目的不是帮助郑海洋完成“治疗步态”,这只能改善“生存质量”,他们的目标是“正常步态”。
为了这一目标,郑海洋也在拼命努力。除了完成每天上下午两次的常规训练,海洋还说服粟道盈每天下班把训练房钥匙留给他,晚上自己加练两个小时。“以前的假肢不理想,自己也不愿意戴。长时间不练习导致残肢有些萎缩,现在得比别人更辛苦一些。”
耳闻目睹六年来郑海洋的成长,深感其着实不易。看着为站立而努力的海洋,我不禁感慨地问他:“再次能够站起来,感觉如何?”这个大男孩听出了弦外之音。不过,他眼球骨碌一转,狡黠地偷换了概念:“不就和两个小时之前一样嘛?”说完,自己哈哈笑开了。笑声中,充满了对自己妙答的得意,也弥漫着对未来的信心。
现在,郑海洋已经能够坦然地与别人讨论残肢,也会找机会向心仪的姑娘表露心迹,因为他知道,生活不再是“轮椅”抑或“家里”的选择题。
年轻本就绚烂,羽翼渐丰的待飞雏鹰,似乎已经做好了搏击长空的准备。“如果成都没有机会站稳脚跟,那么我会去绵阳,在那里先找一份普通的工作,然后再继续自己的梦想。这一点我有信心。”
即将走入社会,火力全开
北川人的韧性超出人们的想象。曾经身价千万的金银花公司老总王永胜,因为经历公司转型的阵痛,企业陷入发展瓶颈。为了坚守,王永胜操起了旧业——医药师。他租下了一个小的店面,开了一家药店,同时也引入了脊椎理疗产品“骨脊康”,能够为受腰间盘突出困扰的居民提供服务。对于困难,他淡淡一笑:“现在是副业养着主业。不过,等我的金银花生产工艺专利成果转化了,一切会好的。”
被人称为“北川烧烤第一块牌子”的黄兵,因为商业环境转冷,面临亏损。这也不能击垮这位北川汉子,他孤身一人前往邻近的茂县,再辟“商业版图”,留下老婆女儿守着北川的老店,守着家。对于困境,他同样淡淡一笑:“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这样的故事,在北川遍地都是;这样的乐观,让人觉得难能可贵。
正如郑海洋一般,在不断的挫折中,依然劲头十足地忙碌着。“我一直想见偶像韩寒,却始终联系不上;曾经梦想通过写小说赚稿费养活自己,目前水准也尚有差距。没关系,慢慢来吧。”这是他的遗憾,却没有耽搁他的努力。
写小说、办网站、参加公益活动……当然,还有接受采访。即将走入社会的郑海洋,可以说已是火力全开。
上月末,利用假肢训练间隙,郑海洋还为天使投资组织“海燕天使盟”在成都设立西南分会出谋划策。他自己做了PPT,在成立仪式上发表了演说。他的目的很简单,希望通过这个活动吸引到投资,为自己和朋友创办的电子商务网站添砖加瓦。“如果能够办成,那么我就有机会留在成都发展了。”
走出北川,是郑海洋六年来一直怀揣的梦想。但是经历波折后,一心想去北京闯荡的强烈愿望逐渐变得如“靠家近一点”那般实际一些。他说:“如果成都没有机会站稳脚跟,那么我会去绵阳,在那里先找一份普通的工作,然后再继续自己的梦想。这一点我有信心。”
文汇报记者 徐维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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