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作《哈蜜的废墟》中，陈谦以其一贯娴熟而细腻的叙事技巧，讲述了华裔旅美女孩哈蜜及其父母之间迷雾重重的恩怨纠葛。作者将长达半个世纪的时间跨度以及三代人的生活剖面都揉进了“我”有限的叙述视角中，无法被证实的语言碎片连同神秘莫测的人物行为，赋予了这篇小说丰富的释义空间。

小说以“废墟”为名，从死亡起笔，于看似无声无味的平凡日子深处拎起神秘而沉重的往事之一隅，在回忆与现实的交替用力之下，扯出那盘根交错的秘密之根须。故事以阴郁的葬礼开场，神秘的女主人公从外面走进殡仪馆窄小的门厅，“像一片云雨”闪入我的记忆深处，由此掀开了一段令人唏嘘的尘封旧事。某种意义上，《哈蜜的废墟》像是福克纳《献给艾米丽的玫瑰花》在将近一个世纪后的回声：外表端庄而内心压抑扭曲的女主人公，被剥夺了爱的能力，只能在与世隔绝的孤傲中默默咀嚼复仇的激情，以此祭奠自己过早枯槁的生命。那种神秘、压抑、变态甚至不乏惊悚的氛围，让这两部作品产生了奇妙的跨时空对话。

在小说的空间流转中，墓园与花园的交替出现使叙事呈现出明灭不定、虚实莫测的神秘感，也形象地突出了哈蜜内心的矛盾与撕裂。对男人怀着病态仇恨的哈妈，用更为病态的母爱绑架了自己的女儿，令其无法像同龄人一样面对内心再正常不过的情感需求。她为女儿精心挑选衣饰，每天烹煮精致可口的菜肴，将她们的住处打理成一个四季鲜花盛放的花园，然而就在这明丽绚烂的外表之下，却掩藏着母女二人阴暗溃烂的精神废墟。在母亲“男人都是色狼”的谆谆教诲下，二十岁的哈蜜扼杀了自己对格林的爱情，远走他乡。爱大附近那座荒废的结核病医院遗址，被作者一再描述为废墟深处的“孤魂野鬼安息地”，同时埋葬着上世纪因患病而绝望死去的病人，以及哈蜜还未来得及绽放便枯萎的爱情与生命。从此之后，她便如行尸走肉，直到罹患癌症晚期的父亲的到来，让她在残忍的复仇中照见生命回光返照的一瞥。整个故事镶嵌在阴暗对比的色调之中，颇具匠心。

小说中，“我”与哈蜜相互映衬，抒写了女性成长的深刻主题。两个女孩曾经一同站在青春的岔路口，却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住在明媚花园中的哈蜜最终选择了放弃成长，永远停留在女儿的身份之中，带着孩子般的自私与任性，替母亲实施对父亲的复仇；而当年那个住在阴冷的地下室的“我”，却勇敢地一路向前，尽管跌跌撞撞，却在女儿、妻子和母亲的不同身份中不断自我审视，最终完成了作为女性个体的蜕变。

废墟的一边，总有一座明丽的花园与之秘密相连。不幸坠落的人，唯有通过自省方能踏上返乡之路，这是作者在结尾处那一声呐喊中留给我们最温暖的启示。

2019年12月1日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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