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9-12月,位于上海“演艺大世界”核心区域的上海大剧院,将携手具有国际视野的艺术节策展机构“爱丁堡前沿剧展”,共同为观众呈现首届“小剧场国际戏剧演出季”,十余部由策展机构在国际一流艺术节精心挑选的重磅好戏将轮番上场。
摄影师:朱朝晖
来自2016年爱丁堡国际艺术节的《我心深处》,是一部独一无二、气质安静幽深的精致作品。前些日子,我们特地向本剧导演马修·莱顿请教——
怎么在不剧透的情况下
向人们推荐《我心深处》?
你们会从一个玻璃窗,从外往里面去看这些演员的表演。你们可以看到这些演员,但是你们听不见这些演员在说什么。
这个故事发生在一个晚饭餐桌上,此时正值冬至,而且是在一个有极夜的国度,也就是说这里整天都是黑夜。
他们是为了一个派对而来,你们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但是你们可以看见他们在互相交流。我们在邀请你们用一种异于平常的方式去观察人与人之间的交流。
这部关于人性的作品能够在幽微之处打动人心,与它继承自剧作家的“静态戏剧”特点不无关系。
对于“静态戏剧”,我国观众最早的印象或许来自于“大导”林兆华2006年的作品《建筑大师》。这出戏对表演的要求极高,濮存昕不是在演一个角色,更多的时候他是在向观众传达人物意识的流动。为此,林兆华允许演员在规定的结构里随意即兴表演,“表演是自然的,舞台极尽简约,我将告诉观众什么才是‘纯粹’的话剧。”林兆华说。
“静态戏剧”的鼻祖梅特林克
提到“静态戏剧”,不能不说到他的创造者梅特林克。这位被称为“比利时的莎士比亚”的伟大剧作家,是诺贝尔文学奖历史上第一个获奖的剧作家。
诺贝尔文学奖颁奖辞评价“他的戏剧作品具有丰富的想象和诗意的幻想等特色,这些作品有时以童话的形式显示出一种深邃的灵感,同时又以一种神妙的手法打动读者的感情,激发读者的想象”。
梅特林克是戏剧史上第一个提出“静态戏剧”概念的人,他强调演出过程中适当的沉默、静寂所产生的演出效果,不象传统戏剧那样强调语言、动作、冲突在戏剧中的作用。
梅特林克在他的《日常生活中的悲剧性》一文中如此提到——戏剧情节处在一个“一转而逝”的瞬间,对这个瞬间超越时空的描写与观察,呈现在观众眼前的便不仅是生命中某一个激动不安的、稀有的顷刻——而是生命本身。
在这静止的一瞬,人物、情节都是沉默的、行动缓慢的,而当生命进入这样的宁静瞬间,更容易体现那些原本不易察觉的本质与真相。
莫斯科艺术剧院版《青鸟》
众所周知,戏剧的三大基本要素包括人物、冲突和语言,而戏剧冲突则是引导戏剧发展的最重要的因素。从古希腊戏剧诞生以来,戏剧冲突都被剧作家们视为创作的生命,因此当戏剧发展到近代时,有些剧作家为了吸引观众眼球,特意加快了戏剧冲突的密度来营造紧张的场面,以满足观众追求刺激的心理,以至于夸张的“情节剧”充斥着戏剧舞台,使得剧院舞台变成庸俗小说的第二栖息地。
为了反对这种“反艺术”的行为,梅特林克特意提出了与之相对的“静止戏剧”理论。他认为,只有静态戏剧里的人物才“有时间生活”,那些只会用“血,眼泪和死亡”来吸引观众的作品,是没有时间生活的,而观众也绝不可能从没有“生活”的戏剧里学到什么。
摄影师:朱朝晖
“静态戏剧”是关于“灵魂”的戏剧,它能把内在和外在的对话,融合在一起,梅特林克的作品《青鸟》中,蒂蒂儿与米蒂儿不厌其烦的询问与寻找,他们来到记忆国、黑夜之宫、森林、墓地、幸福园和未来王国,仿佛来到人生的各个时期和境遇,上演着一出寻找幸福的童话剧,向我们宣告静态戏剧内外兼具的特点。
梅特林克的“静态戏剧”理论,是对传统戏剧的反叛,更是对情节剧的否定。他开创的象征主义戏剧不仅在19世纪末产生了重大的影响,而且在20世纪有着无法替代的指导作用,乃至今天也折射出深远的历史意义。
契诃夫的“静态性”戏剧美学
与梅氏同一时期的俄国戏剧大师契诃夫,也在其创作中提出了一种叫做“戏在内心”的理论,这种理论也旨在淡化戏剧的冲突,强调“静态性”的戏剧美学特征。
契科夫
在观点上与梅特林克不谋而合,契诃夫1887年公开发表了他的第一部多幕剧戏剧作品《伊凡诺夫》,该剧一经发表,立刻招致文学杂志《俄罗斯思想》的批评:“《伊凡诺夫》无法作为戏剧文学的楷模,即使是在当今文学已经衰落的时刻。这部戏里没有明晰的戏剧冲突,也没有突出的行动……这部戏没有戏剧性,舞台的变动太少……”
这说明,即使是在这部远非成熟的戏里,也已显示出静态戏剧的某些特征。而在《海鸥》(1896)、《万尼亚舅舅》(1897)、《三姊妹》(1900)和《樱桃园》(1903)这几部代表了契诃夫戏剧最高境界的剧作中,这种静态性特点则更加明显。可以说,在契诃夫戏剧创作历程中,静态性的获得是其戏剧走向成熟的重要标志。(南京大学 董晓,《论契诃夫戏剧的静态性》)
英国国家剧院版《青年契科夫》
静态性弱化了外在的戏剧动作,从而缓解了紧张显在的戏剧冲突。这是契诃夫戏剧观念的体现。他说过,“人们吃饭,仅仅是吃饭,可是在这时候他们的幸福形成了,或者他们的生活毁掉了。”(《契诃夫论文学》379)这段话体现了契诃夫对欧洲传统戏剧过于张扬外部冲突的反感。
“契诃夫印象主义戏剧最本质的特点就在于表现了人们在静止的时间里的等待”(Stowell 61)——所谓静止的时间,是指在契诃夫戏剧中,过去、现在与将来在人物的等待中连成一线,在这条时间的索链上,又恰恰是现在时段呈过渡性,更多地体现出与过去和将来的紧密联系。
林兆华版《樱桃园》
于是,这条时间的链索将等待中的人抛向了永恒,抛向了缓缓流动的时间,如津格尔曼所言,“在契诃夫戏剧的结尾处,戏剧事件渐渐熄灭,留下主人公停滞在日常生活中,面向永恒和缓缓流动的时间”(Зингерман 27)。淡化戏剧冲突,渲染诗意的抒情氛围,以及为此而运用的“潜台词”、“停顿”的表现手法,使契诃夫的戏剧呈现出独特的静态性美学特征。
从《伊凡诺夫》首演的失败,到后来被人们广泛接受,表明了人们对契诃夫新的戏剧风格的接受,而契诃夫则正是欲以其静态的戏剧,改变俄国人固有的戏剧审美习惯,实现其戏剧艺术的创新。
大师们都不屑于闹腾,而喜欢安安静静
在“静态戏剧”的这条道路上,也不乏后来者。荒诞派戏剧代表人物贝克特的戏剧,彻底摆脱了传统戏剧运转的模式,进入到静止戏剧的运作轨道上,也正是贝克特的横空出世,才使得“静态戏剧”成为了传统戏剧和现代派戏剧的过渡点和分水岭。
来自2016年爱丁堡国际艺术节的作品《我心深处》,是一部屡获大奖的国际知名作品,由英国国家剧院、意大利那不勒斯戏剧节等众多世界一线艺术机构联合制作。该剧创作灵感正是来源于诺贝尔奖得主莫里斯·梅特林克的剧作《室内》(Interior),是“静态戏剧”在当今世界戏剧舞台上最杰出的代表作。
爱丁堡国际艺术节版的《我心深处》,作为这种“静态戏剧”最经典的样本呈现,隔着玻璃窗,仍然被“三一律”笼罩着的故事情节发生着,可是因为玻璃窗这“实体第四堵墙”的存在和消音化的“默剧”演出方式,观众又被抽离出了一般意义上的观看,他们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只是一个“观者”,而不是像往常一样投入到剧情中去。
冬日里最长的寒夜。玻璃窗内,温馨的房间,一群朋友正在聚餐。灯亮了,每个人都很开心。餐桌旁的对话开始,故事慢慢铺陈开来。欢笑、调情、玩笑、吃饭、跳舞……随着窗外一个陌生人的突然造访,悲伤不期而至……
一窗之隔,一些微小的瞬间被瞬间放大,个体的、私密的悲伤被涂上史诗般的色彩。一窗之隔,我们虽然凝视观察着他们,其实也在照镜子——对照着舞台上的角色,辨认出那些隐匿的小确幸、恐惧和渺小的个人悲剧。
观众一方面被“强行”隔离在故事和人物之外,检视在舞台上发生的一切;另一方面思绪和情感又不由自主地被人物与情节俘获,并更加深切与自由地进入舞台空间,与剧中人物融为一体。这种发生在观众自己身上的矛盾体验,构成了比戏剧情节更强烈的“戏剧冲突”——观众既置身事外、又强烈地与人物命运感同身受,这一进一出,时间静止了,命运静止了,生命的宁静瞬间,不可思议地出现了。
该剧曾一举囊括了2009年苏格兰戏剧评论奖:最佳作品,最佳导演&最佳剧团的三项大奖,还拿下了2012布莱顿艺术节阿古斯天使大奖,英国卫报、英国先驱报、意大利晚邮报等众多世界媒体也一致对该剧给予五星好评。其最具特色之处在于,观众仿佛置身于一处湖边宅的窗外,“偷窥”室内发生的一切,虽然隔着玻璃窗、舞台上的角色都处于一种“无声”的状态,但整部作品却极具感染力、戏剧张力,引人入胜。
你可以把《我心深处》看成一部寓言式的作品,它昭示了我们观察人生和省视自我的另一种角度,也展现了艺术或文学作品是如何通过对他者的窥探来完成自我救赎的。我们隔岸观火、隔窗观剧,也隔着这部戏,观照到自己已知和未知的人生,好奇着那将要到来的命运,会是怎样的面孔。
在今年回归上海大剧院之前,这部作品在上周登陆北京舞台,我们也收集了北京观众在安静中的“心动瞬间”,与你分享:
“有种带着先知上帝视角偷窥一场聚会的感觉”
@silicis
“虽然是默剧,看到最后却哭了”
@原二十七
“一场派对八个人,为了挨过一年之中最漫长的夜晚,每个人进门前都拎着一把枪。屋里饭香扑鼻,屋外荒野阴森。
整块沉默外有极少的旁白。对于没有台词和对白的作品,如何推动情节并且让读者看懂,尤为重要。
《我心深处》在这点上做到了极致。
上头的音乐正要跟随其一起起舞,刹那间灯光转换,进入诡异的阴森。如此自然与沉浸。真我心深处,各怀心迹。”
@姑妄姑妄
“温暖又悲凉,无声的,风雪声,女声。‘他们只是想被爱,被触摸,这并没错。’”
@孙新雨
“能够在冬日里,这样安静地度过一个半小时真好。”
@Amulet依然是米粒
“看完我心深处,可太冷了。而且我真的好饿,想去吃碗热螺蛳粉,或者去喝酒。感觉像有一行泪一直憋着,但是流不下来。太自闭了。”
@鹿鱼befree
“有着非常巧妙的神与人的构思、演员非常生活化的表演,极其动人的《我心深处》,本质上是一部悲剧:人,迟早将臣服于自己的命运……”
@林洁
“《我心深处》让我对默剧有了新的认知,此处无声胜有声,无声的演绎引导观众用眼睛自己观察、用心认真感受。
就像导演在演后谈中说的‘small things make us human’。面对发生在面前的不幸,因为视角不同、角色不同,有人哭有人却笑,‘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许小贼贼
摄影师:朱朝晖
英国艺评杂志The Skinny说:《我心深处》紧扣人们的经验现实——欢乐过后是忧伤,契诃夫式的风格,因为它捕获了每一个生命个体背后潜藏的共通宿命……
这个11月的冬夜,一起把心放平,轻轻走进这个冬日寓言式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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