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是上海梅陇镇的何家厍村。人们只听说有庙会,而很少听说有村会。然而,我则切身经历过一次“庙会式”村会,时间在1956年10月底。那年秋熟,粮棉大丰收,社员们很高兴。生产队决定搞一次村会,以欢庆丰收。村会定在某日下午,晚上请大家看皮影戏。
皮影戏中的武戏场景
大家都非常看重这次村会。几日前,男人们忙碌着村会场地、设施、安全等的准备工作;几乎每家都向亲朋好友发出了邀请,主妇们忙着杀鸡宰羊,准备款待客人;小朋友们像盼过年那样,狂热地期待着村会的到来。我有生以来首次听到皮影戏这个词,尤其好奇,很想搞个明白。当时,一条小河把我村分成南北两半,浜北十几户人家场地连成一片,东西长300米左右,宽20多米,中间还有一个300米见方的广场,有会做会场,无会当晒场。这连片场地是天然的村会场所。村会前一天,东西连片场地上临时每隔50米拉上一盏汽油灯,广场上搭一个戏台,扯上一块用于演皮影的白布。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金秋十月,秋风送爽。这天,气候宜人。我照常去上学,下午三四点钟放学回家后只见面目大变,昔日冷清的场地,今日是彩旗招展、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场地两侧各类摊贩比比皆是。姑娘打扮需要的胭脂、粉霜、绒线,家庭主妇需要的锅碗瓢勺、油盐酱醋,男人需要的烟酒、草鞋,儿童需要的文具用品,以及各类蔬菜种籽一应俱全,且价格比平时优惠。最热闹的是小吃处,小馄饨、汤团、糕点、豆腐脑等等,散发着诱人香味,吸引着人们摩肩接踵而来。那天,我那在市区当厨师的小舅父,脑子活,弄来了一副走卖用的馄饨挑子,煮卖小馄饨,生意特红火,馄饨皮子用去十多斤,他高兴得嘴巴都合不拢。然而,一年后他因此事而遭到了严重警告处分,差一点饭碗被敲碎。
曾常见于街头巷尾和热闹场所以说唱形式卖梨膏糖场景
最能吸引人的是那个卖梨膏糖的山东老汉。当时通讯条件十分落后,不知怎的也把他引来了。这老汉五十开外,穿一件半新不旧的长衫,活像茶馆店里说书先生。这天他说的是《济公传》。他口齿清楚,抑扬顿挫,声声入耳,句句动听。说到关键处,“噹、噹”,敲几下手锣,躬手作揖,连声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他很会卖关子,吊胃口,弄得人心里痒痒的。有一位性急的朋友忍不住,便掏钱买了半爿梨膏糖。当时,我认为此老头太狡猾。后来长大了,我改变了看法。生意场本来就是博弈。这老汉背井离乡谋生还真不易,凭其说唱技艺够具备说书艺术家的资格,只是限于时代背景而被埋没了。村组织这场皮影戏,旨在让村民开眼界,找乐子。我出于好奇特意钻到戏台后面。原来所谓皮影戏是以纸板做成的人物剪影,借着光源照射用隔亮布进行演戏,演艺人员一边操纵戏内人物,一边演唱,并配以乐器伴奏。这晚演的是《封神演义》中的一节《申公豹玩弄离头术》。只见一位艺人右手操纵申公豹剪影,左手操纵姜子牙剪影,忽儿是申公豹出场,忽儿是姜子牙出场,忽而是申姜齐出场,一边用当地方言唱戏词,两个戏内人物语言、形态不一,他表现得淋漓尽致,栩栩如生,加上乐器配合,令人赏心悦目,当申公豹头被白鹤叼去时全场报以喝彩。我极为佩服这几位其貌不扬艺人的表演才能。
《封神演义》影戏人物
我因内急,路过村西河边时,隐隐约约地见到有两对男女青年分别正在大柳树下倾诉心声、谈情说爱。哥德说:“英俊少年哪个不善钟情?妙龄少女谁个不喜怀春?”村会、庙会正是他们“钟情”“怀春”的天然平台。古往今来,多少才子佳人正是借庙会这一平台而喜结良缘的。这次村会,大家都说办得好。尤其镇供销主任评价最高,这次村会让供销社获得了相当于平时一个月的营业额。村长许诺以后每两年搞一次村会。然而,这次村会竟成了该村乃至梅陇镇地区的唯一一次村会。并非村长食言,而是因为当时社会政治生态剧变,出现了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极左思潮,农产品上集市,演皮影戏、古装戏等被均列入封资修范畴而严加禁止。昔日家乡的村会是一种没有庙的庙会,是庙会的延伸、拓展,蕴含了一定的文化元素,故有别于一般集市。今天,随着优秀传统文化的复兴,各地庙会活动蓬勃兴起,虽形式、内容变了,更为积极健康了,但其蕴含的传统文化精华、体现的经济发展规律,则永远不会变。
1957年外国人拍摄的中国街头被皮影戏吸引的孩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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