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冠华、龚澎夫妇
上世纪70年代初,我的大姐与乔冠华的儿子乔宗淮结婚。这前后,我得以有机会多次见到乔冠华叔叔。
飘缈的烟雾
1970年初春,乔宗淮和许多年轻人一样,都面临的一个关键时刻:毕业后的出路何在?宗淮当时是北京清华大学数力系学生,正在东北国防工业办公室所属的一个农场劳动,他已得知自己将被分配到外地工作。我母亲一向视宗淮为亲子一般,立刻发动全家人为她未来女婿的工作出路奔走。
当时,国防工办通知我家急需一份宗淮的简历,这件任务落到了只有13岁的我的身上。当我蹬着自行车穿过初春的雨水,来到乔家在报房胡同的外交部宿舍时,浑身已淋得湿漉漉的。乔家的老保姆梅阿姨为我开了门,进入书房时,感觉光线很暗,烟雾缭绕,一只小小的桌式台灯从一张深红色的写字台上发出幽柔的光芒,乔叔叔正一个人俯在写字台上工作。我简短地把来意讲了,他十分欣喜,把他的妻子龚澎阿姨也叫了出来。龚阿姨是个风度幽雅姿态文静的女人,她和乔叔叔有个共同的习惯;嗜烟。当她从里屋走来时,和乔叔叔一样手里夹着一支烟。龚阿姨摇头叹道:“瞧这孩子衣服都湿了,赶快歇歇,吃点东西。”我说不行,材料必须尽快送到国防工办,我得马上走。乔叔叔这时将我的头按入怀中,在我的前额处亲了一下,说:“真好孩子。”之后他拿来资料并送我走出房门,那缥缈的烟雾从始至终缠绕着他。
乔宗淮与母亲龚澎
再一次见到乔冠华叔叔是几个月之后。那是乔家历史上一个不幸的时期,龚澎阿姨脑溢血病发后陷入深昏迷,终日躺在北京医院。那天,我和大姐一起前往医院探望,在病房门口遇到了推门而出的乔叔叔。他的状态和以往大有不同,他背脊微驼,脸色已没有往日的光彩。
当我低声喊他“乔叔叔”时,他抬起头来,深色的秀琅眼镜后面泛着泪光。我开始抽泣,用手掌要抹眼睛,却被他一把搂向胸口,另一只手抚摸一下我的头发,之后又在我前额上亲了一下,喃喃说道:“好孩子。”之后他抬腿走了,缓慢,失意,欠缺一贯的敏捷与自如。
不愉快的争执
一晃就是九年之后。1979年初夏,乔冠华叔叔第一次肺癌手术后出院不久,我去他史家胡同的居所探望,是和我的二哥一起去的。那时我已是22岁的青年。
乔叔叔此时已经建立了新的家庭,他的第二任太太章含之,端着两杯冰淇淋苏打水走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乔太太,她正当盛年,体态不乏丰满,一头厚厚的黑发,笑意盎然,给人玉树临风之感,我们从她手中接过饮料,大家坐下闲谈。谁知我二哥与章含之之间爆发了一场极不愉快的争执,使和谐的气氛为之改变。话题似乎是从乔叔叔的女儿松都身上谈起的。
章含之与乔冠华
乔、章的婚姻造成了乔叔叔与子女的分离,这是当时人人皆知的事情。1973年之后的乔冠华似乎异常忙碌,他很少和子女联系。松都曾因淋巴腺肿瘤作切除手术,一个人孤伶伶地躺在医院时,父亲竟从未去看望过她。记得个性刚直的二哥对章含之说:“如果没有你,松都会失去父爱吗?你们想到过她的情形有多可怜吗?”章含之试图解释她对乔家子女从无恶意并十分关心,这之间误会太多,而二哥不想听她的解释。最后章含之泪流满面,而乔叔叔在一旁长吁短叹。我赶紧拉着二哥知趣地打住。
最后一面
最后一次见到乔叔叔,是1982年初我赴美留学的前夕。乔叔叔已是第二次住院治疗癌症,我自知这次离国或许为时很长,便去探望他。进入他的单人病房,只觉一片白色袭人,白墙壁,白屋顶,白被单,加上乔叔叔苍白的脸,这无处不在的白色将世间的一切隔绝在病房之外,繁杂的熙攘换来了洁白的宁静,使我意识到一种返璞归真的意义。
1971年11月12日,中国外交部副部长乔冠华率代表团抵达纽约后,向前来采访的媒体记者挥手致意
这一次,乔叔叔是躺在病床上和我谈话了,重病中的他精神已不复从前,他的手臂吊着点滴,章含之在一旁照顾他。当乔叔叔得知我即将远赴美国时,用一种不再有力却是柔和的嗓音,缓缓叙述起当年他赴日本及德国留学的往事。
后来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乔叔叔。
本文选自
《作家文摘·合订本》2019年第12期
文 | 查理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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