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性与人性有深刻的符合,只不过少有不受限制的想象的自由,能捕捉两者精巧的联系。《动物集》也在谈论动物与人的相似,将时间的长度、思考的密度糅在短小的篇幅之间,并对人性进行透彻的讽刺:
“关于自己的命运,猴子决定拒绝诱惑,反对成为人类。它们没有落入理性的活计中。”在此人类的进化俨然成为退化,乍一看令人吃惊,但却可以引出一系列更为深刻的、对人类引以为豪的理性思维所带来的成就与苦果的思考。
荒诞讽刺之下,都是对生灵的无上尊敬。而在窥探、观察、欣赏或惧怕动物的桥上行走,人总会在某一刻,与另一端的自己相遇。不妨引用《蛤蟆》的结尾:“蛤蟆的丑陋出现在我们面前,像镜子一样压得人喘不过气。”
胡安·何塞·阿雷奥拉(1918-2001),出生于墨西哥哈利斯科州的古斯曼城,墨西哥著名作家、学者和编辑,可与路易斯·博尔赫斯相媲美的拉美幻想主义文学大师,20世纪最优秀的短篇小说家之一。
蛤蟆:看得仔细些的话,蛤蟆就是一颗心脏
蛤蟆不时地跳一下,只为证明自己的绝对静态。
那跳跃有些像心跳,看得仔细些的话,蛤蟆就是一颗心脏。
它挤在满是冰冷泥塘的树林中,像沉在冬日里的可悲的蛹。它在春天醒来时,知道自己并没有经历变态过程。在深沉的干燥中,它比从前更是一只蛤蟆了。安静地等着头几场雨。
一天,它从软泥里冒出来,负着潮气,被怨恨的汁液塞满,像被扔在地上的一颗心脏。它的斯芬克斯式态度里,藏着隐秘的交换命题,蛤蟆的丑陋出现在我们面前,像镜子一样压得人喘不过气。
印度水牛:像极了孔子和老子
印度水牛像极了孔子和老子,在我们面前无止境地咀嚼着某几条永恒真理的质朴草叶。它迫使我们一下子就接受了反刍类动物来自东方的观点。
印度水牛不过是普通的公牛和母牛,的确是这样,它们身上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以证明把它们关在动物园的牢笼里是合理的。游客总是在它们类似家畜的身躯前匆匆走过,而细心的观察者则会停留片刻,因为他们发现,那些水牛仿佛喜多川歌麿的画作一般。
想一想吧:远在鞑靼可汗统领的游牧民族之前,巨大的牛群就曾经入侵过西方的平原。那支队伍的末端融入了新的环境,一点一点地丢失了自己的特点,而此时此刻,对印度水牛的观察又将这些特质重新呈现在了我们面前:
棱角分明、延展开来的后肢,根部深植体内的牛尾,令人想起东方古塔剪影线条的突起的脊柱的末端;长而枯的毛发;接近驯鹿或欧卡皮鹿的整体形象气质。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它的角,那很明显是水牛的角:宽而扁的底部聚在前额,向两旁划出两道宽广的弧线,仿佛在空中写着圆圆的单词“carabao”。 (carabao,意思为印度水牛)
昆虫:那里会诞生一大群受害者,还有注定与他们相配的刽子手
我们是一种可怜的昆虫,整个种群由处于顶端的雌性统治,她们精力旺盛、嗜血成性,数量又少得可怕。有一只雌虫就有二十只弱小痛苦的雄虫。 我们永远都在逃。雌虫在我们的身后追,而我们,出于对安全的考虑,会把所有的食物留在她们贪得无厌的颚前。 但恋爱的季节改变了事物的秩序。她们会散发出不可抵御的香气,于是我们会无力地跟着她们,走向必临的死亡。每一只芳香的雌虫身后都有一队苦苦哀求的雄性追随者。 当雌虫察觉到已经有足够数量的候选者后,节目就开始了。我们一只又一只地跳到她身上。她敏捷地躲开进攻,开始撕碎自己的情郎。在她忙于吞下他时,一个新的追求者又扑上来。
就这样一直到最后。当雌虫疲惫了,有些烦了,没有力气把骑在自己身上享乐的雄虫的头咬下来时,她便会和这最后一只幸存者完成结合。
她会在自己那布满情色尸体的战地上以胜利者的姿态休憩好一阵。之后把一大袋卵挂在旁边的树上。那里又会诞生一大群受害者,还有注定与他们相配的刽子手。
熊:总是保有一些婴儿的东西
狼怀有分明的敌意,猴子则恭顺得低贱,它甚至可以亲切友好地在我们的桌上吃早餐,介于这两者之间的是熊的有节制的友好,它可以跳舞,可以骑自行车,但也可以越过界把我们搂进怀里撕碎。如果我们手里没有拿着块蜂巢的话,很可能可以和它们建立起一段保有距离的友谊。像它摇摇晃晃的脑袋一样,它的灵魂也在被奴役和起来造反之间摇摆。这种特质的一个标志是它的毛发:如果是白色的,它就残忍嗜血;如果是黑色的,它就亲切善良。幸运的是,熊在表达不同的精神状态时用的都是灰和棕的色调。 在树林中遇见过熊的人都知道,它们在看见我们时,会立刻站起来,像是在观察和问候。(接下来会怎样只取决于我们。)如果是女人,那就没什么可怕的,因为熊对她们怀有源于先祖的敬意,这清楚地展现了它们的原始男性的特质。不管它们多成熟多健壮,总是保有一些婴儿的东西:没有任何一个女人会拒绝生下一只小熊。
不管怎样,少女的卧室中总有那么一只,毛茸茸的,像是母性的一个幸福预兆。
让我们承认吧:我们和他们共同拥有一个穴居的过往。洞熊的化石是最多的,它的分布陪伴着所有史前人类的迁徙旅程。如今,熊洞仍旧是所有猛兽居所中最舒适的。 拉丁人和日耳曼人都曾祭拜熊,并使用它名称(Ursus和Bera)的变体为一系列圣徒、英雄和城市奉上了名字。
猴子:决定拒绝诱惑,反对成为人类
沃夫冈·科勒,在得土安费了五年时间,试图让一只黑猩猩思考。作为典型的德国人,他给它设置了一系列完整的智力陷阱。他强迫它找到复杂迷宫的出口;让它利用梯子、门、小棍和拐杖找到难找的零食。在经受过类似的训练之后,莫莫成为了世界上最聪明的猴子;但是忠于自己物种特征的它,会在心理学家的所有休息时间分散他的注意力,接着,无需跨过意识的门槛,它就能得到自己的那份食物。
人们后来给了它自由,但是它更想待在笼子里。
早在几千年前(是几千呢?),关于自己的命运,猴子们决定拒绝诱惑,反对成为人类。它们没有落入理性的活计中,而是留在了天堂里:讽刺漫画肖像似的它们,淫乱又为所欲为。现在
我们在动物园看到的它们,像是一面羞辱性的镜子:它们嘲讽地看着我们,可怜着我们,因为我们还在观察它们的动物行为。
被一种隐形依赖所束缚的我们在它们奏的乐声中跳着舞,像站在手风琴上的小猴。我们寻找着,却找不到自己落入的迷宫的出口,在对遥不可及的形而上的果实的追逐中,理性失败了。 莫莫和沃夫冈·科勒的漫长对话永远地打消了所有的希望,最后变成了忧伤的别离,听起来像极了失败。 (智人去了德国的大学,撰写了那篇著名的关于类人猿的论文,并因此得到了名望与财富,而莫莫则永远留在了得土安,享受着终身津贴,任何时候都有水果在手边。)
内容选自
声明:转载此文是出于传递更多信息之目的。若有来源标注错误或侵犯了您的合法权益,请作者持权属证明与本网联系,我们将及时更正、删除,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