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年前一个7月的下午。我与一位上海籍北京记者,一同去北京八一体工大队黄寺训练基地,采访于此集训备战埃德蒙德世锦赛的中国田径队。
站在树荫下,知了就在头顶可劲儿叫着,我俩吹着小风聊着天,或是人生理想,或许干脆就是姑娘。一位正在一旁拉伸肌肉的小伙,打断了我们的话题——“你们也是上海人啊?”瘦瘦高高的他问道。
“是啊。你是田径队的?哪个项目的?”
“110米栏。”
“你叫啥?”
“刘翔。”
“就你一个?教练呢?”
“我么,去混混的呀,教练没进队伍名单。”
“前几天申奥成功看了吗?”
“看了看了,哈激动。晓得吗,那天正好是我生日。”
“到时候北京奥运会看你比赛咯。”
“那要看运道了。”
这便是我第一次认识刘翔。有些奇特。
那会儿,我刚刚踏上社会,以为整个世界都是自己的。11年可以改变一个人许多。今天的我,知道自己只能干好这些:四处追随体育赛事,看着一位位英雄的出世与末路,不悲不喜地写下内心的读感,传递给有限的人群——无论被推崇或者被憎恶,这便是我所钟爱的职业。
偶尔也会想,那位在7月下午邂逅的男孩、也就是后来的国家英雄,如果没有雅典的一鸣惊人,会过上怎样的生活?也许,他会在一届全运会后默默退役;等到或找到一份寻常工作,与体育全然没有干系也未可知;对于跨栏的钟爱,只体现在父母的集报册里;恋爱,结婚,生子,为柴米油盐奔波,偶有抱怨与不甘……这便是每个寻常人,所度过的寻常的日子。
但渺小的人类的生活,往往因为一个瞬间被改写,甚至让你无法主宰自己,譬如,刘翔。我不知道,民众是否能真正理解刘翔的生活:一周只有一天休息;远离家庭和故乡的训练比赛;一举一动被成千上万双眼睛注视,没有任何个人隐私……
这仅仅只是2004年当他成为国家英雄后的待遇。伤退北京,刘翔跌落凡间,而他又成了很多人眼中的“国家耻辱”。诋毁、猜忌、讽刺、嘲笑、谩骂,一并袭来。没多少人能如此生活4天,而刘翔,整整4年。在短道跨栏成功了10年的他,本就是上天的恩赐,很多人却以为是理所当然。
无论刘翔做出什么选择,永远有难听的话语伴随。北京他退赛,“为什么不蹦过终点?”伦敦他坚持,“为什么要作秀?”常人理解不了他为什么要在质疑中留守4年,于是又有了利益集团的推断。究竟什么可以吸引一位已经名利双收的成功者,放弃正常生活,将自己泡入质疑中,人不人鬼不鬼?无它。唯有想证明自己的心,虽然他本无需再证明什么。
也许11年前的那个刘翔,生活得更快乐。他无需承载一座城市、一个国家、上亿人的希望,亦无怀疑与猜度。而后来,即便他知道自己有可为有可不为,却没有选择。既然无论如何都会被人猜忌,那么,就这样跨过最后一条跑道的终点。
但这终究不是刘翔人生的终点,他会得到他本该得到的生活。挥别一段旧记忆,迎来一个新开始。这是我们所有人,亏欠刘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