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献唐(1896—1960),中国近现代历史考古学家、图书馆学家、博物馆学家。他毕生竭力搜集、保护、整理山左乡邦文献和各类文化遗存,但凡所见,皆悉心勘察,体弱年迈时仍出入田野考古现场获取第一手资料。
王献唐绘《木芙蓉图》(1921年)
王献唐对文字学、文献学、历史学深入研究,且多有创见,其著述涉及内容之广和文字总量之大,令人叹为观止。他对近代图书馆学、博物馆学以及考古学建设亦有开拓之功。作为山东地域传统文化的继承者、传播者以及文博事业的奠基者,王献唐不遗余力推动邑地场馆的可行性发展,客观上助力山东省图书馆、山东博物馆日后走向科学系统的管理。这一切,人们都能够从已经面世的信札和大量留存资料中得到详实印证。
在金石篆刻和书法绘画领域,王献唐也有不凡的艺术造诣。他能书能画能刻,在创作上起步很早,但因终身耽湎于学术,作为消遣方式的书画印作品有限。在学术上,他能“博”而“深”。丰碑大碣向来是世人争相研究的,王献唐在关注这些传世名品的同时,也将视角转移到不为人重视的领域,对于残砖断瓦、竹头木屑,皆或发微阐幽,征引文献,或参考侪辈成说,继而形成自己的考释结论,言他人所未言之处。
王献唐的稽古内容,几乎无所不包,对此,人们可从《王献唐金石书画题跋辑存》得窥全豹。这本书是王献唐金石书画题跋文字的首次整理汇集,主事者张书学、李勇慧多年来广撷博搜,“搜集整理了王献唐先生所藏所见历代金石文物、书法绘画以及相关著述等所作题跋精品500余篇1000余则,按钟鼎彝器、古代货币、印玺封泥、刻石碑版、砖瓦陶器、书法绘画、其他等七大类汇编成册”,旨在通过题跋这一特殊文字形式,集中展现王献唐学术生涯的不同寻常之处。著作中所展现的能够充分关联并辨析时代性文字特征的文篇,多有可读之处。
上世纪五十年代后期,南方藏家马国权为《近代印人传》稿件,专程到济南大明湖拜谒王献唐。当时王献唐虽已抱病修养,依然坚持为马氏所携铜器拓片题跋留念。马国权写道:“先生为余扶病作长跋,记此簋出土时地甚详,皆并世学人所未及者,博识至足令人佩仰。治印特其余事耳。”今天,人们在《王献唐金石书画题跋辑存》上卷中,将有幸目睹这一题跋件的全貌,并知其时为1959年。与王献唐同时完成题记的还有历史学家顾颉刚、考古学家郭宝钧,并有于省吾、唐兰、胡厚宣、徐中舒、张政烺、徐森玉、王福庵、黄葆戉、张鲁盦、沈尹默、谢稚柳等古文字学家和书法篆刻家。此件题跋大幅可谓“群贤毕至”。
王献唐藏陈介祺旧藏毛公鼎全形拓
世人对于王献唐相关印章专学的全面了解,大都始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首次见到的《五镫精舍印话》一书。
“五镫精舍”是王献唐的斋馆之名,《五镫精舍印话》是他的一部印学专著,作于1935至1937年之间,其时王献唐四十岁上下。全书涉及印史、印谱、印章形制、印文考释及印章鉴赏与辨伪等印学等话题,计179篇245千字。文篇中所展现的对各类印章源流梳理、古文字个案研究和古代典章制度的探讨,皆具很高的学术价值。作为由齐鲁书社编辑出版的“王献唐遗书”系列之一,此书于1985年上半年问世之后,即在域内生发热烈反响。
《五镫精舍印话》的可贵之处,在于书中讨论的不仅是单一玺印问题,而是把玺印作为核心议题,广加涉猎,同时将古玺印文字及其特殊形制与历史文献互为印证,在识真的同时也提出辨伪,在审美的同时也牵带考辨之说。此书涉及我国传统印章的方方面面,但决非一般印章启蒙的通俗读物。作者是站在考古专学的历史维度,运用实物参证之法,系统阐述与古代印学密切相关的一系列具体问题。譬如书中所举“汉魏六朝印章字数例证”“鉨印款式之演变”“摹印与缪篆”“封泥”“异国文字印”“汉官印体制之异”“顾氏集古印谱”“十钟山房印举”“簠斋精鉴”“齐鲁各家藏印”以及“印谱著录之编选”“高南阜六印山房记”等典型文篇,不论章节之短长,皆引经据典每出新见。
王献唐一生寓目的古玺印数量之巨,手拓历朝历代印章之多,个人收藏玺印之精,鉴别水准之高,在民国时期的齐鲁地区公推无出其右。正是因为他眼界既宽、眼光独到,在赏鉴活动之中往往能一语中的,立断真伪优劣。许久以来,王献唐每每遵循从形制、材质、文字以及出土地点和收藏过程等诸多视角,来审度印章的特性所在,问源头活水,求木之本末,有感而发地留下大量的序跋题记文字。古代印章的品类多、面貌广,由此,人们可领略作者由熟稔鉨印文字而至的专擅之优,以及谙于完整古文字系统的难能之能。
“平乐印庐”
早在1938年,时为著名教育家和学术领导人的傅斯年,在“致管理中英庚款董事会”的专函中说:“山东省立图书馆馆长王献唐,著作精富,名闻海内,乃考古及史学之长才也。”1984年,时任文化部国家文物委员会委员的张政烺和国家文物委员会主任的夏鼐,联名致函文化部:“王献唐先生系山东省近几百年来罕见的学者,著述遗稿有很高的学术价值。”至1994年,孔德成先生在《王献唐先生墓表》中写道:“盖先生一生学术,及目录、版本、校雠、训诂名家于一身,融文字、声韵、器物、古史之学为一炉。”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献公将自拓及友朋相赠金石文字拓片分类装贴成册,署名《寒金冷石文字》。我由此联想,从字面上看,所谓“寒金”“冷石”似乎是寒凉冰冷的,不过我分明觉得,献公耗费毕生精力来收藏保护、进而无私弘扬的这些文化瑰宝,正象征着连绵不断的伟大民族精神。是他,始终以一颗无比炽烈的赤子之心和报国热情,给那些世间冷寂文字带来了生命暖意。同样,张书学、李勇慧伉俪费心整理的《王献唐金石书画题跋辑存》何尝不也都是温暖人心的文字呢。作为王献唐的后人,透过这些文篇的字里行间,我分外感受到王献唐的“异代知己”对献公的温暖情怀。
作者:刘一闻
编辑:刘迪
责任编辑:杨逸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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