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家李泽厚在美国科罗拉多时间11月2日晨七时逝世,享年91周岁。
2011年,《文汇学人》曾经采访李泽厚先生。他认为:中国传统的心理主义、审美主义经现代的“转换性创造”,正可填补当今西方哲学的不足。这是“中国哲学登场”的本意,也是让哲学“走出语言”的依据。
本刊在此摘发部分访谈,以作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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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毕竟是第二位的
20世纪是语言哲学的天下。……但是,我读中国传统典籍,却非常惊异地发现,中国古代哲人对语言采取了非常审慎、严格、怀疑甚至告诫的态度。《论语》中充满了“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巧言令色鲜矣仁”、“听其言而观其行”、“刚毅木讷近仁”以及“天何言哉”等等。《老子》则有“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庄子》有“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禅宗更是“不立文字”,读无字书。
这可能涉及到一个根本问题。我本不大相信语言是人的家园或人的根本。这使我想到,凭借中国传统,也许能突破当今哲学的某些界限和窘境。
哲学追求根本,但这根本就是语言吗?我怀疑。我以为有比语言更根本的东西。……维特根斯坦就说语言只在应用中才有意义,什么是这“应用”?是生活方式。
所以,这就回归到我认为比语言更根本的“生”——生命、生活、生存了。中国传统自上古始,强调的便是“天地之大德曰生”,“生生之谓易”。
这个“生”,是我所说的“人(我)活着”。人如何能“活着”,主要不是靠讲话(言语-语言)而是靠食物。如何弄到食物也不是靠说话而是靠“干活”,即使用-制造工具的活动。
“回到康德”是什么意思
在美学上,就是“回到康德,恢复美感”,反对后现代艺术用概念取代审美。
我们去年和今年再谈“回到康德”,是重复突出研究心理和人性。这“心理”“人性”不是休谟式的经验心理学,而是“先验心理学”,是从哲学上说的心理的结构和形式。它落实到经验证实是未来脑科学的课题。
可见,“回到康德”并非真正回到康德的先验哲学,而是恰恰相反,把康德翻过身来,即以马克思(工具本体)来做康德(心理本体)的物质基础,而这基础,又是以人的物质生存-生活-生命亦即中国传统的“天行健”、“太初有为”为核心的。这和上面说的由逻辑-理性-语言为核心的西方哲学,就有很大区别。所以我通俗地说中国哲学突出了“生活大于语言”。
如何理解哲学的“论证”
像中国古籍中的那种哲学表述,确有其弱点,太含糊朦胧,有些宽泛无际,却也不能一概否定。反过来,走到另一极端,同样会影响哲学思考。真的要把每一步判断推理都搞得非常严密、精确,就像科技论文一样,那哲学的推进恐怕是困难的。怀特海当年批评分析哲学,便说过“精确性是虚妄的”,世上没有什么绝对的精确性。
刘再复也谈过我的文章和方法,他说我用的是中国功夫里的“点穴法”:直击要害,点到为止。这倒的确是我想做到的。我一直喜欢“要言不烦”这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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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采访中,刘绪源向李泽厚提出了一些有意思的问题。如:“你提出了那么多哲学观点,却往往没有相应分量的论证,这让你的同行不习惯。”“《老子》在西方哲学家眼里,算不算哲学作品?”李泽厚在回答中,提到了王浩对《批判哲学的批判》的反应,还从佛教在中国的传播,谈及中国思维的特点。访谈全文已收入《中国哲学如何登场?——与刘绪源对谈》(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年;南京大学出版社,2021新编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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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刘绪源
编辑:刘迪
责任编辑:李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