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许旸
剧本《锦衣》中的戏曲小调亦俗亦雅、《檀香刑》 中生生不息的茂腔、《生死疲劳》在章回体中书写“六道轮回”……小说家莫言似乎相当擅于从民间文艺资源中“变戏法”。具体怎么个变法?如何最大限度激活继承本土文学的优秀传统?这是许多作家无法回避的现实问题。
昨天在沪举行的思南读书会,因作家莫言与评论家、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陈思和的对谈,现场几乎“站无虚席”,互动踊跃。不少读者发现,莫言的文学创作曾受福克纳、马尔克斯等外国现代作家的影响,作家本人并不讳言,但他同时强调,不能让这“两座西方灼热的火炉”挤压了叙事空间,文学创新离不开对传统文学艺术的创造性吸纳,如果不了解中国文学、不熟悉传统文化,那么创新只能是缘木求鱼。
在陈思和看来,以莫言小说创作为参照,其作品中的魔幻变异、荒诞元素,都与中国民间文化传统紧密关联。当作家对民间文化形态从不纯熟到纯熟、从不自觉到自觉、从浅尝辄止到深度开掘、探索和提升,中国当代文学创作将迸发出更长久深远的生命力。
有出息的中国作家要写出民族特色来
“我的故乡山东高密号称有四宝:剪纸、木板年画、茂腔、泥塑,这些民间艺术是我创作灵感的重要来源。”莫言笑称,民间生活包罗万象,除了“四宝”,故乡独特的人文风貌、方言对话等,都是活色生香的文学资源。他小说和剧作中所呈现的民间传说、故乡风情、奇闻异事、乡土小调,既是童年时代记忆和幻想的产物,更是民间传统和文学的拓展升华。
比如长篇小说《檀香刑》让山东地方戏之一茂腔为人所知,眼下《檀香刑》被改编成歌剧巡演;不少中短篇创造性运用 《西游记》《聊斋》 等古代小说中的动物、幻境等神秘意象,使作品的现实批判性包裹在丰富叙事艺术中;话剧剧本《我们的荆轲》取材于《史记·刺客列传》,以现代思想对耳熟能详的历史传奇展开再创造。“小说故事在说书人的嘴巴里,在民间的土台子上。”莫言认为,民间生活是艺术创作的原料库,一味模仿西方的文学创作是没有出息的,必须写出具有民族特色、作者辨识度的作品,才能为创作打开面向大地的广阔维度。
在莫言看来,所谓文学传统,实际上包含两个层面。其一体现在一部部文学遗产里,是印到纸上或刻在碑上的文学作品,另一层面没有印成书,在民间以口头方式一代代传承,可能来自集市上的民间说书人、生产队的饲养棚,口口流传。“民间是广泛的概念,上海难道就没有民间吗? 高楼大厦里面照样有。”
充分利用民间乡土资源,需要每个作者都了解自己的生活圈子,熟悉周围的事,善于从生活中捕捉故事情节,并从民间对话中提炼出文学语言。评论家陈思和以莫言小说 《生死疲劳》 为例:“莫言读过大量山东地区民间故事、小说,最著名的就是蒲松龄的 《聊斋志异》,他的小说里经常出现动物,牛会说话、驴子会谈心,这都可以归纳到中国文化传统。”
文学谱系中的古典传统被激活,焕发出现代生命力
不过,光一味“还原式”借用传统文化,还不够。在评论界看来,民族土壤、民间文化元气,要焕发出现代生命力,需融合现代审美观念与写作风格。
对此,陈思和深有感触。他以莫言成名作《透明的红萝卜》为例,作品的现代思维和审美方式,并没有给人一种很“土”的感觉,“莫言的叙事,把文本做得非常复杂,有对民间文化的提升,还有丰饶的意象”。换句话说,建立在乡村故事基础上的优秀小说,本身也应是充满开放性、不封闭的。
最近,莫言发表在 《人民文学》的剧本新作 《锦衣》,正是基于民间故事的改编,运用戏曲小调形式展现民间智慧和嬉笑怒骂,半唱半白之间亦俗亦雅,烟火气缭绕,原生态式语言活力释放得淋漓尽致。“盐行里挑回盐一担,一篓在后一篓前。世上的活儿千千万,今日方知挑担难。一脸泪,浑身汗,腿儿颤,腰儿酸,肩膀疼痛如火煎……”“锦衣”这一极富传统意义的民间符号和“人鸡幻化”传说,为世态人情插上想象的翅膀,不仅赋予民间以野性和真实,也让这部历史传奇文本变成了观照当下的“警世文本”。
有评论家评价,深耕“高密东北乡”这片沃土的同时,莫言借力传统艺术资源,用地域化的人物景观凿出了一口紧贴生活的深井,这为当下创作带来不少启发。恰如陈思和所说,一个作家首先要关注的就是现实生活,在生活当中来体察书写人心,找到民族文化力量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