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绘电影海报
在双年展现场,戴永国(右)、施元祥(左)两位老伙计难得碰次头。
《横竖横》问世的时候,也正是手绘电影海报开始逐步被喷绘取代的千禧年交替之际;很多老美工离开了自己的岗位。摄影:祝越
文汇报记者 祝越
功夫
1895年12月28日,法国卢米埃兄弟播映了世界上第一部电影———《火车到站》,当时那张题为 《卢米埃电影》 的海报,可能是世界上第一张电影海报。
已知现存中国最早的电影海报是《燕山侠隐》,从中可以一窥早期海报设计面貌。鼎盛时期,仅上海就有200多位影院美工职业手绘电影海报。还有许多画界的名家大家都曾参与创作电影海报,蒋兆和、张仃、程十发、陈逸飞等著名画家都曾留下手绘海报佳作。
2000年,随着数码冲印时代的到来,手绘电影海报悄然离场。
手绘电影海报回来了。
今年的上海双年展上,记者意外邂逅了戴永国、李树德、施元祥三位电影美工。他们边介绍边绘画,在双年展现场用着当年传统的方式在两天内完成了《横竖横》这部纪录片的电影海报。
观众在观影的同时感受到了当年的那份温暖:16开面的巨幅手绘海报给人强大冲击力,海报中的“格子字”,让怀旧情怀“爆棚”。
过去两年,这最后一批电影院美工们集中发力,他们手绘的老电影海报展览甚至走进了中华艺术宫和上海电影博物馆。
老匠人们会心一笑:时隔16年,手绘电影海报在此刻复活了!
“当年,每天都要手绘一张电影海报”
找到当年的影院美工并不容易。上海双年展“51人”策展人陈韵通过记者辗转找到唯一一位还在沪北电影院里工作的美工戴永国。在陈韵最初的策划里,能在一个电影院里再现当年手绘电影海报,那才是真正的回归。
沪北电影院有一个西方古典元素装饰出的立面,但留存了一个淳朴的电影院大厅———现在仍是周围中小学集体组织观看电影的主要选择。由于经济效益还不错,影院正在进行升级改造:增加放映厅,同时把娱乐休闲融为一体。沪北电影院正对着闸北公园门口的大茶壶,一楼麦当劳边上的海报栏原先就是手绘海报的位置,现在被喷绘海报所代替。这就是戴永国工作了20年的场所。
73岁的戴永国已经处于半退休状态。他一直不愿真正退休,也不敢出远门,总担心电影院会突然有很重要的美术工作需要他做。事实上,机械复制时代的电影海报都是现成的。他如今的工作,永远是将打印好的海报按照排片粘贴好,“当年,每天都要手绘一张电影海报。”
戴永国当年画海报以快出名———看好样片,心中构思,可以做到不打草稿直接绘图。排片经理喜欢戴永国这样的麻利人,不出一天,一张16开海报就能按时张贴。
他的工作室曾经见证了电影海报的辉煌,在电影院楼上办公区域的一个夹层中有着这么一个10平方米的神奇空间。要找到这里并不容易,首先坐电梯到三楼,再通过剧院工作楼梯到达2层半的位置。原先的办公室有现在两倍大,再大的海报都能竖起来构图。戴永国舍不得他电影院中的办公室,“这里是电影院里阳光照射最好的地方,为了搬运方便,甚至有工作楼梯可以通到电影院后门,对于绘画人来说别无他求。”
戴永国能成为一名美工着实不易。他从小喜欢画画,并在油画方面有一定基础,但在那个年代因为家庭成分原因一度被美院拒绝。进入工厂之后,他经常被派出去在建筑物上作画,慢慢锻炼了绘画才能。说来也巧,当时沪北电影院的老美工正好出国,电影院听说了善于作画的戴永国就找来临时顶替,一“替”就是20年。
三位老美工的“横竖横”
陈韵找到戴永国时发现,手绘电影海报重回电影院不现实:戴永国年纪大了,绘画尺寸以小型居多;电影院正策划改装,场地也是个大问题。
所幸没有白跑。通过戴永国,策展人们找到了老曹杨影剧院的美工李树德。两年前退休的他就像是电影美工们的一台发动机,拉起戴永国和另一位前大光明电影院(曾是上海最大户外电影海报位所在地)的美工施元祥,约定三人一起在双年展进行展出。
《横竖横》这部电影很特殊:原江南造船厂的工人张宝忠下岗后自找出路,成立了一家金兴建筑五金公司。在“上海风采”福利彩票发行后,张宝忠为大家集体购买了10套彩票,结果入围一等奖。他们穿着统一的红西服去领奖,在现场张宝忠亲手摇出了40万元大奖———真正是一个“天上掉馅饼”的故事。
这出由本人出演的片子讲述了下岗再就业的成功。上海,作为中国现代化的象征,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意味着机遇和挑战,就像沪语“横竖横”的意思———豁出去了!老美工们因此选择这样一部片子:《横竖横》 问世的时候,也正是手绘电影海报开始逐步被喷绘取代的千禧年交替之际;很多老美工离开了自己的岗位。
再次回忆那段历史,有苦涩,有艰辛。李树德通过自己在美术设计领域的特长加入了中国美协,戴永国不断练习油画,加入了上海美协油画组,老大光明的美工施元祥则回到家照料家务———2000年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特别的分水岭。
合作画一张海报,对他们来说也是第一次———以往,不管海报有多大,他们总是一个人独自完成。海报完成的过程熟悉又陌生,三人共同重看电影,在人物线条好的画面就暂停截图,将最生动的画面保留下来,通过电脑软件,将主线人物以及电影名称等设计在A4纸大小的草稿上。
先把白色的画纸裱在板上,用铅笔打好格子以掌握整体尺寸。戴永国、李树德、施元祥三人分工明确:各选择一位电影中个性鲜明的人物,擅长写字的李树德另外负责背景以及字体。
告别历史舞台十多年的第一张手绘电影海报最终在展会上诞生。老美工时不时拿着画笔站在凳子上画,接下来站在地上画,再弯着腰画、跪着画、坐着画,最后趴在地上画———2天的时间,他们在当代艺术博物馆教育互动区现场创作,引来双年展观众的观看、好奇和交流。
站在最后一排,守候暖阳
张宝忠手拿“大哥大”占据海报最大篇幅,背后老工业厂房用淡蓝色为主色调,影影约约讲述当年的故事。李树德颇为得意,最后的字体不是用笔写下的,而是用背景色“反扣”,没用一点白色颜料。戴永国选择了出租司机的形象,海报上罕见地出现了油画风格。常画24开的施元祥有些不满意:“可惜了,小了点。”
即使看过草稿的人们也想象不出最终的成品会这么震撼。李树德成了最忙碌的人,边画边介绍,最后干脆放起了上海电视台为他们做的老电影海报人纪录片。
在策展人看来,这是一件有功能的宣传品,就像他们对美工工作性质的认定那样———为了电影放映所做的宣传是美工的唯一追求。这个现场的创作过程,出现是在普通艺术爱好者的关心之下,也成为了对美工工作和工艺本身的宣传。
电影博物馆闻讯而来,希望这幅16开电影海报能保留在博物馆中,李树德当即同意。老美工自娱自乐,在A4纸上写下捐赠电影博物馆,请游客帮忙合影。
第三天是电影播出的日子,老美工们把海报从二楼搬到了五楼。展板的高度太高,在运输过程中,他们做起了木工,把展板的三个支撑脚锯短。
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五楼刚好通往露台。双年展的参观者络绎不绝地冒着冬雨走出去,要去俯瞰黄浦江两岸的前世博园、前工业区、前滩涂、前码头……因为这风雨,本打算在五楼露台进行的放映最终改成室内,背对这一切。
10多年后,在电影拍摄地原址,《横竖横》用当年的放映方式再现了下岗工人的励志故事。老美工们默默站在观众席最后一排看完了电影。
在这个上海的冬天里,手绘海报守候暖阳。
(题图电影海报均为本报资料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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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绘电影海报的前世今生
本报记者 祝越
从少年的梦到青年的爱,电影院重重的帷幕拉开,是光阴留下轻轻的恋。
在数码冲印时代到来之前,上海的各家影院都会配备一到两位美工,他们的工作就是手绘电影海报。彼时,每一家电影院挂出的海报各具特色,艺术价值极高。2000年之后,观众慢慢发现,手绘的电影海报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如今几乎完全消失。
1895年12月28日,法国卢米埃兄弟在巴黎的一间餐厅里向35位观众放映了《火车到站》等短片,当时那张题为《卢米埃电影》的海报可能是世界上第一张电影海报。从已知现存中国最早的电影海报《燕山侠隐》可以一窥当时的海报设计面貌。
1949年后,绘制电影海报走向空前的繁荣,几乎每家影院都有专门的海报美工师,他们人手一张“试片证”,可以最先拿到排片表,第一时间观看影片,之后便是沉淀、酝酿、创作出一幅幅海报。
改革开放后,随着中国电影创作的井喷,影院美工师的数量也在增长,仅上海市就有近两百名职业电影院美工。如今,电影海报的设计和制作已经完全被技术软件所取代,手绘艺术转变为电脑绘图。技术的升级让电影海报的设计和效果越来越绚丽,手工绘制海报因此没落,几乎成为历史的遗迹。
绘制一幅海报的时间也许只有几天,但是构思过程却漫长得多。手绘海报考验的并不只是美工师的绘画功力,更需要创作者对影片内容的理解和概括能力。一幅海报对影片信息的展示能力以及展示程度,对于人物精神气质的传达是否准确等等都更为重要,尤其美工师还需具备相当的现场操作经验,也因此,手绘海报堪称一门独特的招贴广告艺术。
也许正是因为绘制海报的种种挑战性,许多画界的名家大家都曾参与其中,蒋兆和、张仃、程十发、陈逸飞等著名画家都曾留下手绘海报佳作,也因为他们的参与,电影海报在绘制技法上有了更多的尝试,除常见的水粉外,国画、油画、漫画、素描等各种形式不断涌现。
老电影手绘海报是“消耗品”,存量有限。但由于人们过去没有收藏意识,大量海报诞生没多久就被损毁或因影院改造而被处理,能保存至今实属不易。国外的海报收藏家一般只收藏原版电影海报,当然其头版及前几版更因其数量稀少升值潜力巨大而备受宠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