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人类学家弗雷泽的名著《金枝》出现在科波拉的《现代启示录》中;1997年《洛丽塔》开场镜头便定格为洛丽塔在读书,风拂动她发梢的同时也翻卷书页,亨伯特胸腔中那颗中老年心脏猛烈地撩动;日本纯爱电影《情书》中,男主角立在墙边安静翻书的场面让人觉得,温暖的青春岁月带着稍许青涩,款款而来。
反智主义盛行的大潮下,谁还在读书?数字化技术的蔓延下,各种电子阅读器让纸版图书晋身奢侈品。漫无边际的互联网图片流里,书与读书是否会被全面终结?但是且慢,为什么电影,尤其是那些非常动人的电影中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各种书的元素?
英俊小生杰克vs暖男大白
有多少人为了那个治愈全球的暖男大白洒泪,当他拼尽能量把所有队友推回星际之门,而自己只能陨落在无限的虚空。这唏嘘一幕和十多年前那艘冰海沉船何其相似:杰克拼尽体力把女友推上救生筏,自己只能沉向冰冷的大西洋底。唯一不同的是,动画片《超能陆战队》给大白安排了一条新生道路,复活通道恰由书籍打造。
来看小宏的书架,和大白残留的火箭拳套并肩而放的是什么?McMasterCarr的产品目录!美国最著名的五金配件供应商,有了这本书的零件提供,加上大白特奉的记忆芯片,下一部影片鼓掌欢迎“Balalala”满血复活。
其实影片开头就在用教科书暗示希望。小宏的另一个书架,从左至右:化学、力学、微积分原理、物理、生物!飞速扫过的镜头既完成了一个理工科学霸的标准配置,同时预示出重组一个机器人的所有知识条件和必备技能。所以,英俊小生杰克不得不死于伤感的爱情,因为辉煌夺目的豪华游轮上没有装载书籍,而萌系的大白终将复活,因为一心爱他的小宏是个好读书、会读书的技术极客。
在电影中,尤其是以烧脑为终极目的的各类酷电影中,每一本书都在精心安排的影像逻辑中默默地“说话”。如果因为贪看高颜值男女人物而忽略书籍特写,一旦错过那一帧短暂停留的静态画面,就会成吨地丧失烧脑电影独有的智性推理快感。比如一再改编的福尔摩斯大侦探电影。爱玩儿纯虚构的盖·里奇执导《诡影游戏》时,把两本书作为情节转折的关键点。第一本是夏洛克宿敌,莫里亚蒂教授的得意代表作《小行星动力学》(TheDynamics of an Asteroid),里奇为此订做了大量风格古雅的精美烫金硬皮书,反衬诡谲狡诈的恶人嘴脸。同时在这摞书后扔了一册装订普通、毫不起眼的《室内园艺学》。一本精美,一本朴素,安静的镜头一正一反交替在福尔摩斯不动声色的脸上。紧接着,虚构到极致的情节顶点突然发生剧情大反转,朴素却异常洁净的园艺学书籍反照出室内盆景奄奄一息的异样,整个犯罪帝国的缜密逻辑由此解开至为关键的一环。精心打造的恶行大厦犹如冰山遇到了骄阳一般轰然崩解。那本默默提示线索的书籍再次获得近推特写,配上小罗伯特·唐尼鹰隼般的利目,影院里瞬间响起“原来这就是谜底”的惊声叹息。
貌美也要多读书:从洛丽塔到阿加莎
在电影中读书并非男人的专利,女孩手中的书籍也往往包藏未来命运的走向。1997年阿德里安·林恩翻拍《洛丽塔》,开场镜头定格为洛丽塔在读书。阳光是透明的,照亮爱欲的眼睛。茸茸绿草上的花洒喷出银闪闪水珠,不经意间濡湿了纤细的身体。曲线起伏在腰、臀、腿,最后被裸裎的足尖高高挑起,然而这个即将被俘获的欲望对象本身却纯粹而洁净,因为她在阅读。美好的场景总会引人驻足凝视,少女读书的双重美好让整个画面具有难言的美妙。风拂动她发梢的同时也翻卷书页,镜头那端,亨伯特胸腔中那颗中老年心脏猛烈地撩动。
洛丽塔读的是什么?原版小说对此一笔带过。作为作家的纳博科夫显然更愿意用颤抖的笔触抒发内心之中幽暗的火。但在电影里则必须善用为数不多的宝贵镜头,隐秘而曲折地揭示下一场情节方向。因此,阿德里安让洛丽塔翻阅电影画报,插页上那张年轻男明星的完美脸在无声地预告,终将有一天洛丽塔会对继父宣布:人的真爱要和自己年纪相当。
一个专注阅读而又姣媚如画的少女,还有比这杀伤力更大的美丽吗?不仅阿德里安说没有,斯皮尔伯格也举起附和的双手。他的科幻电影《少数派报告》,看起来当仁不让的大卖点是逐渐老残的阿汤哥,但在悠远的结尾镜头,少女读书的画面由外景至内景,最后切到特写结束全片。拥有预言能力的女先知阿加莎坐在堆满书籍的童话木屋,精灵般的大眼睛从书上转向凝视镜头。新长出的蓬松秀发犹如闪闪发亮的隐喻,说明她的预言能力随着更多的书本阅读也在疯狂生长。
读书没有边界,手持书本也不是单纯为了拗造型。真正的好书永远在召唤朗读,正是在读与听的交汇间,人们体会到自我的深情。也正因如此,电影中的男女共读场面总是令人难忘。《朗读者》中米夏和汉娜坐在浴缸里读《查泰莱夫人》,用希腊语读《奥德赛》,用德语学《艾米莉亚·迦洛蒂》,还有俄国的《战争与和平》、美国的汤姆·索亚,法国的丁丁。每一本书都隐秘地指向爱情与历险、秘密或泄露、少年郎与美妇人、知识者与文盲、矛盾以及最后的和解……一本本经典文学有如效果强劲的过滤器,逐渐滤去原始的激情,滤清私欲的计较,只留下恒久的精神眷恋。
在电影中,书与人之间的关联一旦建立成功,会让人提起书就想起人,想起人就热泪滚滚。英国导演博伊尔拍摄《贫民窟的百万富翁》,九道竞猜题目的最后一题来自大仲马《三个火枪手》,“阿多斯、波多斯、阿拉宓斯”,拗口的译名瞬间唤醒主人公的童年回忆。电影闪回中再次看到孩提时代的贾马尔、萨利姆、拉提卡在拥挤课堂上翻开课本节选。接着是印度风景最具代表性的一幕,缓驰的火车后面奔跑三个小小身影。他们失散,寻找,再聚首,磨难在脸上和心上留下看得见或看不见的伤痕,然而一个关于读书的共同记忆却把一切复归到从前。纷繁的电影重造了传说中的潘多拉宝盒,选对正确的书籍,就是开启希望的密钥。
文/杨俊蕾(作者系复旦大学文艺理论教授博士生导师)
友情链接 |
国家互联网信息办公室 | 上海静安 | 上海秀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