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白
海边,古镇。老街上的饭店,一到假日,便家家都坐满了人。
我们找的那家,外面是厅堂,穿过厅堂,是一个不小的天井,天井里有花架,挡着中午的太阳。
老板是一位戴眼镜的五十多岁的中年人,瘦弱而斯文。看我们喜欢坐天井,便迅捷地将厅堂内的圆桌搬到天井。但是看他有点儿吃力的样子,又不像是干惯体力活的人。他告诉我,厅堂柜台上放的炸鱼、熟海蟹,随便拿,只要告诉他一下就行。
看热闹的邻居大嫂说,他是个文人,节假日找几个家里人想赚点小钱,迂得很!她把迂字念出很重的音——很明显的不屑。
我看出来,文人老板张罗得不太内行。他想的肯定是给先来的客人先上菜,却不知哪个环节没衔接好,有点乱。因为排菜先后不清,还差点与炒菜的妹妹争执了起来。顾客点的菜,他记入一张白纸,可是桌与桌之间,却有搞混的。手头正与一顾客结账呢,邻桌有顾客招呼,忙走去应答,弄得掏出了钱包的顾客又大声叫他。
但是,也有吃完离席的客人向我们表扬加推荐,说以后再来这里玩,还到他的饭店吃。
待我们吃完算账时,跟他说柜台拿了几盘菜,他也不查点,我们说几盘就算几盘。让我们颇有得到信任、受到尊重的感觉。收钱后,他又说,泡杯茶喝吧,免费, 坐花架下聊聊天,似乎有点不当外人的亲热——现在的酒店,都是饭前让你付费泡茶,餐毕,最好快点走人。在旅游点,更是一锤子买卖,一回客、永不见,哪还有留客闲坐的?
我看茶叶泡出的水碧绿,不会是他家自己喝的吧?回应者说:可能是的,平日他不开店。同伴便也说:以后还来。
我再观察他,他当着老板兼跑堂,看着是少了点章法,其实应该是为了尽力不冷落每个来客,想让每个人都快速地感到他的热情与诚恳,尽力过头,程序便有点乱。
老板送我们走时,不住地点头,驼着的背显得更弯了,扣得很整齐的蓝色旧中山装上油渍斑斑。转身,分手,却不知不觉地绵延着一种亲切的意味,于是又想起邻 居大嫂“文人”两字的拖腔后,迸出的一个“迂”来。那分明是在嫌弃文人老板不是做生意的料,不精明、不算计。但是,我想,能让客人来一次就想当回头客的, 不就是靠一个诚字么?相比于热情、诚恳,上菜待客乱了点,真不算什么了。让客人任意拿菜、任意报数;免费送茶邀客人聊天,这样的随便,就像在亲戚家一样——甚至比有的亲戚家还自在吧。
文人中被称迂者,常有陈腐之嫌。这是因为这些人常拘泥于一些不合时宜的准则不放。于是,言行便显得与常人大异。其实,这些准则往往积聚了传统文化中的精髓。如果说,“不合时宜”的“读书人”“迂夫子”当老板,坚守的是传统文化中的德、善、信,我倒看出了他的 “大聪明”——商家能让顾客进一次店门,就愿意当回头客,还有什么让客人“宾至如归”更能体现商人的成功?文人老板无意之中掌握了商人的经营智慧。他不计 小利,以诚为先,这正是经商之要旨。这与大嫂眼神中的标准,完全不在一个等级呢。虽然大家都愿意与诚信者打交道,但是一旦遇到这样的人,却又要贬其 “迂”,也让人只能“呵呵”了。
然后我再猜想,说是文人,不知道他“文”的是什么职业?下次去,希望可以聊一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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