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汇报记者 柳青

“曾经有一部珍贵的电影摆在你的面前，而你没有为它买票，直到错过才追悔莫及，如果上天给它一次重映的机会，你希望它的票房是一万亿元。”

谈《大话西游》，只能俗不可耐地借用它创造的这段金句。一万亿元太多，只争朝夕。从上个周末起，《大话西游》在铿锵的怀旧进行曲里重登大银幕，本地票务网站的排片表上飘红一片，排印场次很少，上座率却在八成以上。廿年一觉大话梦，不思量，自难忘。这既是声嘶力竭的讴歌，也是冠冕堂皇的挽歌。各路文艺中青年呐喊着“去影院里还那张欠了许久的票”，以一张电影票的代价完成一次“我把青春献给你”的行为艺术，至于多年前欠下“至尊宝”周星驰和“菩提老祖”刘镇伟的那些票究竟还给了谁，这个问题随着紫霞的眼泪一起流掉了。多年来《大话西游》出现在校园寝室里，出现在电影频道上，当BBS这种社交形态已然退出日常生活，它仍然作为不能撼动的“青春圣经”被一代人安放在神坛上。少年子弟江湖老，这20年来《大话西游》到底被亏欠了什么？在热火朝天的追忆情绪里放弃这个问题，现实中的周星驰也只能像电影里的夕阳武士自嘲：他好像一条狗啊。

《大话西游》是被辜负的电影，不仅是它在当年公映时遭受的冷遇，更糟糕的，是当它在庙堂之外成为传奇以后，对这样一个优质知识产权的品牌，捍卫和维护来得太迟，即便是眼下“出乎发起者意外”的闹猛重映，也更像是一次潦草的狂欢而非迟到的补偿。

《大话西游》分成《月光宝盒》和《大圣娶亲》两部，在香港上映时，《月光宝盒》的票房2532万元，《大圣娶亲》2888万元，这是周星驰主演的电影第一次丢了票房冠军。次年香港金像奖评选，刘镇伟和周星驰分获最佳编剧、最佳男主角提名，但他们都败给许鞍华的《女人四十》。在内地，这两部电影被当作发行失败的反面典型记录在案。以北京一地的数据为例，《月光宝盒》的拷贝只卖出4个，票房不到20万元，放映三天后被撤片，并直接取消《大圣娶亲》的放映。它被口诛笔伐为“文化垃圾”，作为内地合拍方的西影厂也被抨击“放弃艺术追求”。

两年后，《大话西游》成为录像厅的播放冠军，并且在盗版VCD市场上被抢购一空。1997年，BBS和校园网兴起，对《大话西游》的无穷尽解读和“大话文学”如第一代网络“病毒”四散传播。也是从那一年起，各地电视台逢春节假期必放《大话西游》，这一固定节目持续多年。2001年，周星驰作客北大百年纪念讲堂，满座学子齐声朗诵“曾经有一段珍贵的感情……”热血学子青衫湿，这样的场景后来在很多校园里重演过，而被尊为“后现代宗师”的周星驰每当遭遇这场面就面有尴尬。《大话西游》在1994年遭受的商业失败成为他的心结，直到2013年他以还债的心情完成《西游降魔》，后者的12亿元票房既是清偿他对《西游记》的感情债，也是为了收回《大话西游》的投资。

在“资本决定生存”的残酷电影世界里，《大话西游》持续制造的“周星驰热”没有给他带去任何能支持他后续创作的金钱。上世纪末音像市场混乱，被炒到30元一盘VCD的《大话西游》，热闹属于盗版商，和周星驰无关。当年因为票房惨淡，风评太差，压力之下周星驰与合作的西影厂和平分手，内地版权留在西影厂，此次影片的重映，票房将由西影集团、华夏电影公司和参与影院分账。看，你们号称要还给星爷的电影票，根本没他什么事。

一部优秀作品所应有的版权价值关乎它持久的传播生命力，也事关创作者的尊严。《华尔街日报》关于《肖申克的救赎》20周年的报道里，提到这部电影在1994年的本土票房只有1800万美元，同年《阿甘正传》的票房是3.3亿美元，那一年奥斯卡奖的评选中，“肖申克”完败给“阿甘”，奥斯卡季之后的二轮放映也只勉强获得1000万美元。但第二年峰回路转，它继成为美国录影带租赁榜单上的冠军后，在IMDB的排名超过《教父》，并且在第一的位置上稳坐20年。这篇报道里有个耐人寻味的细节：扮演典狱长的演员在过去的20年里每年持续地收到制作方支付给他的“二次分红”余款，在电影10周年时已累计近6位数，而他现在仍然定期收到数额可观的支票。他的这笔稳定的“退休金”，得益于《肖申克的救赎》20年里不间断的版权运作，据影片版权的持有方华纳兄弟公司透露，凭借家庭录影带租赁和电视授权等方式，这部片子为华纳带去超过1亿美元的收益。

“肖申克”是冰山一角，好莱坞的几大片厂最珍视的资源是各自的片库，华纳公司拥有的6000部电影版权仅2013年在授权方面就生成37亿美元的收入。2010年迪斯尼公司出售旗下的米拉麦克斯影业，当时的焦点是米拉麦克斯所拥有的包括《低俗小说》、《英国病人》、《纽约黑帮》和《老无所依》在内的庞大片库如何归属。只要电影有放映的机会，无论在影院、电视台还是网络上，版权分分秒秒在生钱，恰似《好莱坞电影经济内幕》的作者写的那样：片库是最基本的“利润引擎”。

在中国电影的环境里，这部“利润引擎”被闲置也被埋没。说回《大话西游》的重映，它从属于“那些年错过的好电影”系列放映，这个始于今年6月的长线放映活动，先于《大话西游》放映的几部电影里，只有《红高粱》搭《归来》的顺风车上座率尚可，此外的《双旗镇刀客》和《那山那人那狗》还是被错过了。这些电影的本质命运没有区别——拷贝在库房里年久失修，或者昙花一现的放映后又被束之高阁，或者不合适的时机，不合适地露面又成被遗忘的过客，它们本该有的绵延的生命力和生钱的能力，在荒废中枯萎。

《大话西游》20年前的票房折戟也许有欠缺运气的偶然，如果它这次重映后仍沦为库房里的一卷拷贝，那欠缺的就不是运气，而是严肃的运作，即便是1万亿元票房也没法救赎“至尊宝”，更没法救赎错过的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