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贡献:“情本体”与“巫史传统”
虽然上世纪 80年代新著迭出,但李泽厚还有很多重要的东西没有发表。他曾在文章中提到,自己的美学研究和思想史研究,有一个共同的焦点,指向一个新的目标,但他还不想说。后来他又说,不到60岁,提出自己的哲学理论,连自己也信不过。于是,热心的读者一直在期待他更严整宏富的哲学论著的出版。先是等到了他详注儒家经典的《论语今读》,到新世纪初,终于看到了三联书店出版的薄薄的《历史本体论》。
《历史本体论》虽然单薄,却毕竟是阐述李泽厚哲学构想的专著。不久,《实用理性与乐感文化》《人类学历史本体论》等书也陆续出版,李泽厚本体论的框架越来越明晰,内涵也日见其丰富了,并且,他更为明确地将自己的哲学构想概括为:“情本体”。
本体,是最后的实在。李泽厚在《历史本体论》中认为,最后的实在不是语言,而是生活,是历史,是心理。人是生理存在,更是心理存在;人是精神存在,更是历史存在。人生的意义正在“情感本体”的建构、积淀之中。
西方哲学鲜讲情感,所以海德格尔提出“诗意的栖居”,才成为不得了的事。李泽厚提出“情本体”,同样有离经叛道的意味。他记得十多年前,哲学所一个同事听他讲起“情本体”的构想,曾大为诧异:“你讲情感,那还算什么哲学?”讲情,正是中国哲学的本质特征。郭店战国竹简的出土,其中“道始于情”,“礼生于情”,“礼因人之情而为之”等等,让李泽厚兴奋异常,这正好佐证了他的理论。
情与理,一直是对立的两面。从柏拉图到康德,都采用“知情意”的三分法,即把理性、情感、意志分开,这三个方面就生发出了哲学、艺术、伦理等。现在,李泽厚把“情”本身作为哲学的本体,作为哲学最根本的地基,这就颠覆了上述的分工。
从这个意义上说,“情本体”的提出,很可能是哲学史上的一次革命性变化。哲学是从人的理性中独立出来的,它高度发展,曾长期引领所有学科,中间几经变迁,学派林立;但到最后,居然要回到人情、回到日常,可说是走了一个巨大的圆。也许,只有中国哲学家,只有从没有上帝、唯有“一个世界,一个人生”的中国文化中走出来的哲学家,才能提出这样颠覆性的命题。所以李泽厚说,“情本体”本来就“在伦常日用之中”,没有过多的玄秘之处: “‘情本体’即无本体,它已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本体’。这个形而上学即没有形而上学,它的‘形而上’即在‘形而下’之中。……‘情本体’之所以仍名之为‘本体’,不过是指它即人生的真谛、存在的真实、最后的意义,如此而已。”
虽然“情本体”有“反哲学”的意味,但仔细推究,它也许更接近哲学的本质。它所接近的可能不是传统哲学的本质,即西方那种纯粹思辨的形而上学的本质,但却是生活的本质,人的本质,是无数的个体的本质,也就是,如要全面地把握“人”的话,那就要从“情本体”入手,形成这样一种哲理的思考。人类的精神生活发展到今天,提出这样一种理论,有着极大的精神价值。
与此同时,李泽厚还在《己卯五说》一书中,提出了“巫史传统”,以此解释中西文化为什么会有不同。他认为,所有原始民族都有巫的阶段,但大多数的民族,尤其是西方,它的巫术后来分化了,一方面变成科学,另一方面变成宗教。从希腊到近代,哲学思辨总是和自然科学结合在一起,所以他们思辨的那一部分发展得很充分。相反,中国的“巫史传统”使中国文化中的情感与理性、宗教与科学,分割得不是很清楚。在中国,不管是孔子、孟子,还是汉代的“天人合一”,或是宋明理学的心性修养,既是一种信仰,是情感性的,同时又是理性的推理。信仰、情感和理性思辨是糅合在一起的。——这是为“情本体”找到了上古之源。
李泽厚晚年的思想更明晰,也更成熟了。但他的理论和方法是一以贯之的,历史的“积淀”说始终是他的这些理论发现的“圆心”。
他把自己的全部理论和著述,称为一个日趋丰富、越滚越大的“同心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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