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普陀区社会福利院内，肖玉荣（右二）与老人们亲切交流。 袁婧 摄

■本报记者 钱蓓

老人心跳骤停，实施心肺复苏，18秒做30次胸外按压，不能快也不能慢，快了亮红灯，慢了亮黄灯；为卧床老人换衣服，15分钟完成擦身换衣全套动作，动作要轻巧，不可来回走动；福利院新收住一名心功能衰竭的老人，根据老人身体状况，他的心功能衰竭由什么原因造成？表现为什么症状？须配以哪些护理措施？

如果在这场2小时的考试中表现合格，且通过了此前的理论考，应试者就可获得高级养老护理员资质。全上海拥有这一资质的不超过100人，普陀区社会福利院的肖玉荣是其中之一。她用21年时间，成为了这个行业最出色的人才。

“我是农村出来的，有什么活做不了的？”

换一种活法，肖玉荣很可能是安徽泾县肖村的一介农民，活在祖辈生活的方圆之地。现在，她用一口地道的上海话讲述自己的故事，身体微微前倾，她说，这是为了表示对对方的尊重。

安徽泾县，历史名城，唐朝时出过一个名叫汪伦的县令，留名于李白的诗句“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肖玉荣的老家肖村，距离千古传颂的桃花潭不过二十多里地，“桃花潭很漂亮，你可以跟我回老家看看。”问她去没去过桃花潭，她说“没有”--肖玉荣1989年就来上海打工了，那时她19岁。

普陀区社会福利院目前住着近200名老人，约三分之二需要最高级别的护理，也就是24小时的“专护”。他们或者失智失能，或者年龄在90岁以上，或者有特殊照护需求。其余老人分属“生活依赖他人”的一级护理对象和“生活基本自理但需要帮助”的二级护理对象。

1994年，肖玉荣经人介绍到普陀区社会福利院做“保姆”，这是除了务农之外她所获得的第一份稳定工作。福利院在枣阳路上，出门走几步就是长风公园。但是，21年过去，她几乎没有踏足过长风公园。

肖玉荣主管的护理部有54名员工，不用看值班表就可以想象他们的工作强度。作为管事人和业务最强的护理员，肖玉荣的休息时间少之又少。平日里她不敢请假，节假日、“用工荒”的时候她常常顶班，连续工作24小时也是常有的事。最久一次，她有六年没回老家。

肖玉荣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带这么大一支队伍。她刚来福利院时并非正式职工，只是福利院招用、家属付费的“保姆”，照顾些一般护理员不愿接手的老人，吃喝拉撒全料理，24小时“连轴转”。

“那时刚刚生完孩子，迫切需要一份稳定的工作。福利院是大单位，看着就很正规。我是农村出来的，有什么活做不了？”肖玉荣很拼，深得老人家属和院里领导的认可，半年后她“转正”了，成了真正的护理员。“像上海人一样，早中晚翻班，院里给职工发草纸、肥皂，我也有一份，开心得不得了，心里想以后更加要好好做。”

聊老人感兴趣的，谈心其实是“谈兴”

“伺候人”的营生历来都被视作社会末流。直到21世纪初，养老护理员才被国家认定为一种职业，获得专属的职业代码。以技能论短长的时代到来之前，做护理员比的是力气、耐心和“眼力见”。这几样，肖玉荣都有。

福利院瘫痪老人进食，饭菜要先粉碎，护理员挨个喂，两小时才能全部喂完。早些年福利院没有微波炉，饭菜出锅没几分钟就凉了。肖玉荣用脸盆盛热水，把饭食焐在脸盆里。

2001年，肖玉荣成为专护区的护理班长，照料70多位老人，他们中约有20人长期卧床，生活不能自理，大多患有便秘，肖玉荣用手帮他们排便。在她带教下，专护区护理员人人能做此事。

福利院的老人和家属，没有一个管肖玉荣叫班长或者主任，而是亲昵地称她“肖肖”。老人愿意托肖肖办事，比如从院外带些水果小食、生活日用。肖玉荣替人买水果，从来不放车篮子里，哪怕是两个西瓜，也一左一右用手提，“水果经不得颠碰，挺好的西瓜，一颠，啪地裂开了，怎么交到老人手里？”

当上护理主任，肖玉荣管全院老人的护理工作。比起病区老人、专护区老人，那些身体状况稍好的老人，有更强的自我意识和情感需求。肖玉荣时常陪他们谈心，“要聊老人感兴趣的话题，谈心其实是'谈兴'”。给老人剪手指甲，她一定会蹲下身，“不能让他们觉得你是居高临下的”。

福利院是面镜子，照见一个个家庭的儿女亲缘、人情冷暖。小辈举家出游，老人心情落寞，肖玉荣拿起电话打给子女，当着老人的面放大嗓门：“你们怎么可以一家子出去玩，不留个人陪陪老人？”同一家的兄弟各自登门探望老人，有时互相打探：“我家老大最近来过□？”“呦，最近没总盯着，倒是不太清楚。”肖玉荣不会说她有多日不见老大，“要缓和维护亲人间的关系，不能生事挑拨。”

肖玉荣说自己是个“大喇喇”的人，有力气、能干活，可以当男人使。最近福利院准备改造，上上下下忙着搬家，搬大箱子大柜子这样的“男人活”，她照样冲在前头。但要说照顾老人，她又是粗中有细，从不使蛮力--细心和技巧，是这个职业对从业者的基本要求。

“如果再年轻几岁，我真想去读书”

2002年，养老护理员国家职业标准出台。职业考试一轮轮筛选出各个级别的护理员，高级考试分为理论考和操作考。理论考在电脑上进行，操作考分五部分：养老护理需求评估和护理计划制定、急救护理、健康教育、康复护理评估、护理操作带教，五个操作题用时两小时。2006年、2010年、2015年，肖玉荣逐次考得初级工、中级工、高级工资质。

按照职业标准，一个优秀护理员的所有护理动作，都有严苛的标准。“怎么给老人翻身？老人不离床的情况下，怎么在限定时间内换好床单被套？老人突然摔地上怎么处理？”肖玉荣说，掌握了技巧，这些都可轻巧应对。

肖玉荣也有出错的时候，她抽到的带教题是领着其他护理员对一名褥疮老人进行护理，把应该放在别处的垫子顺手搁在了老人身上，伸手的瞬间她意识到出错了，“监考老师站在旁边，什么都看在眼里，肯定不好重做一遍。”想到这是个带教的场景，肖玉荣马上对并不存在的学员们说：“大家注意了，刚刚我的操作是错误的，你们不要学。”这一来，反败为胜。

多年从业经验、临场应变能力、考前复习的“背功”都齐活，才能证明自己的功夫。考生们随机抽取的五道操作题，出自“题库”的49个案例。和肖玉荣一起参加培训的同行，有些人中途放弃了。以多数在职护理员的年龄和学历程度，背诵绝非易事。

肖玉荣全部背下来了，“早上睁眼，背一题，起床之后，再背一题。现在记忆力不如以前，但一次性背诵几页A4纸的文字，可以做到一字不差。”肖玉荣也不过初中学历，但她工作后继续认字，学会了用电脑，每时每刻都在学习，哪怕陪老人去医院打点滴，也留意观察护士的动作。

肖玉荣的母亲生了六个孩子，她是老六，母亲要求她初中毕业后考中专，她没考上，母亲让她复读重考，她放弃了。“如果再年轻几岁，我真想去读书。”肖玉荣不无遗憾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