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奔昂
常有人说,留学在外,最先提高的不是外语水平,而是厨艺。这话不假,但前提是你得先申请到带厨房的住宿,再购进柴米油盐锅碗瓢盆,之后还得去超市买菜,最后才有锻炼厨艺的机会。英国高校住宿不仅昂贵而且紧张,收费高到连当地学生都负担不起,因而能有一个房间便需知足,厨房几乎默认是奢望。再说,即使有做饭的条件,做饭的工具和材料也着实不好准备:炒菜煮饭用的锅就得几个,更别说其他七零八碎的厨具;至于买菜,且不说有国人把当地的水仙当韭菜误食中毒,这精挑细选的活计没有父母辈多年的生活经验怕是完不成的。一来二去,练习厨艺的愿望只好放弃,伙食便在学校的餐厅将就了。直到有一天,你突然发现小镇上有一家门面不大但客流不断的中餐厅。
留学生是拉动英国经济增长的三驾马车之一,聪明的国人自然也懂得周边产业的道理。尤其在这样一个不擅烹调的国度,留学生对美食浓浓的乡愁无疑是巨大的致富商机。加之英国物价以贵出名,做好这笔生意并不需要多少商业头脑,正如在国外做中餐并不需要多少厨艺一样———简而言之,能吃就行。
我在英国初次中餐体验有幸得好友石头引导,去的是大学所在的镇上一家还不错的中餐厅。进门只见店内高朋满座,想必多数是厌倦食堂的学生。店面装修如婚宴酒席,火红的“中国风”大概是为了招徕更多外国食客。外观如喜帖的菜单内容竟是中英双语,各色菜式一应俱全,光看名字就让人食指大动。但我比较保守,不敢尝试太过复杂的菜式,只点了一份红烧肉盖浇饭和一罐凉茶。我是浙江人,习惯清淡饮食。石头是湖南人,吃饭无辣不欢,点的是一盘油亮亮、火辣辣的辣子鸡盖浇饭。尽管红烧肉不是肥瘦相间的猪五花,辣子鸡也不是新鲜宰杀的芦花鸡,就权当它是吧。我看着盘里的饭和肉,心里却想着过去每一碗没有吃完的牛肉面,每一盅没有喝干的鸡汤,每一片没有细嚼的鲜笋。等再次吃到中餐已是春假,“饭搭子”也从石头变成了是颉和许望。具体吃了什么已难忆起,只记得是一家川菜馆,一份普普通通的盖浇饭就要卖5英镑。管账的小妹学生模样,看着与我们年龄相仿,总是笑着迎客送客。每次我一个人去那里吃饭,总是忍不住会想:她也在这里求学吗?她经常吃自家店里的饭吗? 她也会偶尔想家吗?
之前说没有厨房就做不成饭,但留学生的智慧是无穷的。我的同乡徐景就有一只神奇的电饭锅。此锅不仅容量小,而且功率小,但煮饭、炒菜、炖汤样样精通,只是袖珍的内胆和温吞的火候时刻考验着厨师的耐心。徐景盯着这锅出了神,思忖之下决定拿它来煮粥。江南人对粥的喜爱可以说是深入骨髓。清晨起床喝一碗粥,不仅清淡,而且果腹。有闲的人家常佐一碟爽口酱菜,年纪尚小的孩童倒是更喜欢抓一把绵白糖伴着吃。到了 中午或是晚上,工作累了不想做饭就切些蔬菜扔进粥里,方便之余,还多些食色和滋味。江南的粥不羡皮蛋和瘦肉的鲜肥,亦承载不起海鲜与山珍的浓香,其精华全在一个“淡”字。
这一天我们在茶水间洗了圆白菜和土豆,抱着电饭锅和米回到房间。米和过量的水落了锅,徐景就顺带把菜也切了。白菜切丝,土豆切丁,条条粒粒,鲜嫩可爱。等锅开的当儿,她问我全是菜会不会太素了,但这时候也不好再去找肉,何况粥里加肉味道还不一定好。徐景忽地想起桌上还有半段火腿,便拿来切了备好,只等米熟锅开。我听着锅子发出的呲呲声,想到《棋王》里“我”在宿舍蒸蛇肉吃的场景,想着想着没回过神,竟差点问到有没有酱油膏。又想起小时看书读到范仲淹“划粥断齑”的故事。范仲淹幼时在醴泉寺读书,煮好了粥隔夜冷却结块,用刀划成四块,早晚各取两块食。反观不愁吃穿的我们,似乎再难有古人贫而立学的精神。
水开了,粥在锅里冒着泡,咕咕作响。徐景拿起木勺搅拌几下,闻了闻米香,把切好的菜慢慢下到锅里,撒少许盐,滴几滴油,又重新将锅盖合上。碧绿的圆白菜、嫩黄的马铃薯、淡粉色的火腿、晶白的米,此刻都在同一只锅里浮沉。十分钟后,她掀开锅盖,一团蒸汽铺散开来。她赶紧盛起一碗让我先吃,喝粥要趁热,冷了味道就不一样了。我捧着碗,一勺接一勺往嘴里送,都顾不上烫。可我喝到一半,突然一阵难受。倒不是因为粥有多么难喝,只是心想着这样的粥,我或许再也喝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