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恒富
每年岁末,上天都会给中欧人送来一样礼物———雪。生活在中欧,冬日的最大乐趣,就是欣赏雪的美丽、感受雪的“冻”人。
2016年12月下旬,适逢圣诞大假期,我们全家决定去滑雪。目的地,是毗邻匈牙利的内陆小国斯洛伐克。原因无他,六个字———冷门,人少,经济。
斯洛伐克普雷绍夫州的斯特尔布斯凯普莱索,是靠近斯洛伐克北部高斯塔拉山的一处旅游度假区。单是冲着这一串陌生拗口的字符,我就敢断言,没有几个中国人踏足过这片神秘领域。
在斯洛伐克语里,普莱索(P1eSO)是湖泊的意思,也就是说,在这个度假区里,有个叫斯特尔布斯凯的湖泊。这是吸引我的核心因素,一个地方有了湖泊,就像一个女人有了一双忽闪的大眼睛,顾盼神飞由此而起。不过,我忽略了一件事———在冬天,湖泊全部冰封,好比美人的大眼睛闭合在黑夜,我所追求的神采,其实已经季节性消失。
从布达佩斯出发,大约300公里,五个小时车程,就能抵达斯特尔布斯凯普莱索。作为一个举办过世界跳台滑雪锦标赛和世界冬季大学生运动会的景区,这里并不缺乏豪华酒店,譬如面对雪山、倚湖而建的凯宾斯基。虽然到了严寒岁末,酒店门前的湖水,早已告别了翠色欲流,但它对面处,海拔2093米的索利斯科山峰,依然散发着十足的魅力。
不过,在看到酒店价格之后,我果断放弃,投奔十公里之外什特尔巴村。什特尔巴村,海拔829米,号称是斯洛伐克最大的村庄之一。民宿房东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当地女人,她热情地领我们上楼,向我们介绍了房间里的各项设施,然后对我们说:“这层楼还空出一间房,不过这几天都没有别人入住,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可以免费使用。”孩子们欢呼雀跃,丽萨和大彦两个女孩先下手为强,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将行李箱搬到了那间房,宣告了它的主权归属。
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我们遭遇了此生见过的最大一场雪。窗外朔风怒号,鹅毛纷飞,我们则在屋里走动不停,兴奋难抑。千万别耻笑我们的大惊小怪,你得知道,我们是正宗南方人,在冰雪面前,一般都没有什么抵抗力。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个多小时。房子外,我们的座驾早已被雪花覆盖。马路上,人们开始陆续出动,清扫门前的积雪。我们全副武装,跑到院子里,打了好一阵雪仗。然后将汽车从冰雪的魔爪下解救了出来,向着斯特尔布斯凯普莱索景区的滑雪场进发。
与瑞士、奥地利相比,这里的滑雪场并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几条海拔介于1376—1840米之间的滑雪道,长短不等,坡度不一,不同水平的滑雪者都能各取所需。但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山区忽然变天,雪场里时而大雾弥漫,时而暴雪飘飞,天气变得寒冷而恶劣。欧洲的冬天夜长日短,到了下午三点半,滑雪场就会关门。我们走回停车场,需要穿过斯特尔布斯凯湖。连续三个傍晚,我在同一片冰湖上,遭遇了迥然不同的景致。
第一日,天边彩霞涌起,夕阳余晖将雪山染成了金黄色,我们目睹了“日照金山”的奇观。
第二日,雾气徐徐弥散,湖面上出现了影影绰绰的美丽。迎面走来一群面目难辨的斯洛伐克人,他们朝着我们大喊:“祝圣诞快乐!”
第三日,浓雾席卷而来,将天地万物吞没。我们在湖上辨不清东西,彻底失去了方向。小朋友受到惊吓,失声哭了起来。彷徨时刻,靠着手机地图的导航,方才走出湖面。
我们在什特尔巴村住了四晚,遭遇的天气可谓变化多端。其中只有一个晚上夜色澄净,星空灿烂。
很多年前,当我刚踏入职场不久,有一个亦师亦友的老大哥曾送我一句话:“好事别让它过夜。”这句话我久久铭记于心,时时付之于行。所以,什特尔巴村的这个美好之夜,我没有错过。万籁俱寂的夜晚,我一个人站在房子的后院,敞开怀抱,迎接高斯塔拉山区的满天星辰。我用快门线锁住了相机,记录星行的轨迹。但很快,便不敌刺骨的寒意,哆嗦着退到车里。我一边等待,一边重温王家卫的旧作《重庆森林》。零下五度的冬夜,一个东方面孔的异乡人,不留在温暖的房间里,反而躲入车里看电影,这是多么诡异的画面。
一个小时之后,当帅气得人神共愤的金城武,絮絮叨叨地念起这句台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什么东西上面都有个日期,秋刀鱼会过期,肉罐头会过期,连保鲜纸都会过期,我开始怀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过期的?”我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暴露在凛冽寒风中的相机电池,它会不会过期?
疾步跑回星空下,果不其然,饮尽西北风的电池兄早已鞠躬尽瘁了。我只得取下相机,收起脚架。就在此时,天上划过一颗流星。这一束我没有捕捉下来的星光,让2016年12月23日的斯洛伐克之夜,美丽得无与伦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