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根廷是距离中国最远的国家。由于它离南极大陆最近,又被称为“世界的尽头”。国人对于阿根廷的印象大概只有两个方面:一是足球,从马拉多纳到梅西,阿根廷足球激荡在亿万球迷心中;二是探戈,尽管舞者不多,但皮亚佐拉的乐曲是一代代手风琴学人的经典曲目。当然,早些年王家卫的电影《春光乍泄》曾激起文艺青年们对阿根廷的向往,但终究还是距离太远。而这距离不仅阻隔了双方交流,也制造了某些认识上的偏差。
我此行赴阿根廷的主要目的是了解该国农业的发展情况,临行前,几乎所有关于阿根廷农村的想象都来自于阿根廷著名作家吉拉尔德斯的小说《堂塞贡多·松布拉》。在那本书中,广袤的潘帕斯草原上散落着零星的庄园,骑在马背上的高乔人捧着手中的马黛茶驯养着成群的牛犊,平静而又充满艰辛。我把这一印象告诉当地朋友,朋友不禁莞尔,当即表示要带我去见见今天的阿根廷农村,于是我们便去了离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约180公里的小城阿尔贝蒂。
阿尔贝蒂面积大约1130平方公里,与香港相当,总人口却仅有1.2万人。当地主要以农牧业为支柱产业,尤其是粮食作物的种植。与精耕细作的传统农业不同,阿尔贝蒂的农户完全实现了机械化、大规模生产,甚至出现了农业服务外包公司。当地农户告诉我,用机器播种和收割农田,平均每天能完成30公顷的任务量,一些大型机器更是能达到100公顷。我跟着农户来到玉米地,当收割机以摧枯拉朽的气势碾压过后,原本一棒棒的玉米瞬间变成颗粒进入机器,每一辆车可以装7吨重的玉米粒,显得生硬但却效率惊人。而坐上旁边正在播种的播种机,每当机器伸出双翼开动时,一群群飞鸟便纷至沓来。伴随着播种机工作的节奏,这些鸟儿们也在机器走过的田间地头寻找食物,在蔚蓝天空的映照下,一番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景象。
机械化的粮食生产极大地改变了阿尔贝蒂的生产和生活方式。在当地,已经很难见到传统意义上的农业手工劳作者,农民变成了农业技术人员或农业经营者,其收入远高于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最低工资。他们的生活也不再以农庄为家,在播种与收获的季节,农技人员进入田间劳作,在农闲时节,他们返回城市聚居,阿尔贝蒂的农田里也就出现了不少闲置的农宅。尽管当地大部分农场主都会选择让自己的孩子修读农业经济相关的大学学位,并希望他们毕业后继承农庄,然而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不愿留在这里。他们眼中的阿尔贝蒂单调而缺乏激情,更希望在大城市寻找生活的方向,而农庄只是他们休憩的驿站。
虽然地处潘帕斯,但阿尔贝蒂当地农庄的大小平均只有100余公顷,而邻近以畜牧业为主的小城阿尔韦亚尔将军市,最大的农庄面积可达3300公顷。事实上,潘帕斯草原上“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象正越来越多地被农田所取代。进入新世纪后,国际市场上大豆价格持续走高,阿根廷国内改种大豆的农户逐年增加。即使是在阿尔贝蒂,在上世纪90年代之前,农户也主要以种植小麦、玉米和养牛为主,种植大豆的生产者数量极为有限。但随着国际大豆需求的不断增长,阿尔贝蒂几乎已经很难找到不种植大豆的农场主,这或许就是全球化的力量,它使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都在不断地发生改变。
在阿根廷大豆出口中,中国是最大的买家,这也使当地的农场主开始将目光投射到中国。然而与中国企业打过多次交道,并走访过湖北、河南农村的农场主豪尔赫却拉着我问了这样一个问题:为何中国的农民要往农田里施这么多化肥? 对于他们而言,14亿人口只是一个抽象的数字,并不理解这数字背后的艰辛,但另一方面,阿根廷“农民”的观念中也确实内化着可持续种植的理念。由于潘帕斯地区土地肥沃,几乎不需要耗费太多化肥就能实现一年两收;而阿根廷的总人口又只有4000多万,粮食作物的生产主要是为了满足对外出 口的需要,这就使阿根廷人能够寻求盈利与生态保护之间的平衡。于是,当中国企业进入时会认为当地人的土地利用率低,而阿根廷人又不认同中国企业对土地的过度使用,观念上的差异成为双方之间的一大距离。
我想起了阿根廷一首脍炙人口的探戈舞曲———《一步之遥》,在全球化的今天,中国与这世界尽头的国度不也正隔着这一步之遥吗?
文/金晓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