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历史,才能鉴今和展望未来。《疫苗是什么》展现了疫苗的“前世今生”:人类历史上面对众多烈性传染病的无奈;疫苗用于防控传染病屡建奇功;疫苗的品种不断增加;疫苗可预防疾病向常见慢性病扩展……本书作者为上海市疾控系统内免疫规划领域的一线专家学者,经验丰富。全书内容实用,可读性强,可供广大读者朋友们在了解疫苗接种知识时阅读参考。
“不良反应”的真相
1974年1月,伦敦大奥蒙德街儿童医院医生威尔逊在《英国医学杂志》上发表一份名为“百日咳接种的神经系统并发症”的研究报告,报告称有36名儿童在接种了百白破疫苗后出现精神发育迟缓、癫痫性脑病等症状。该报告经电视纪录片播放及报纸的报道发酵,再次引起了人们对疫苗安全性的关注和争议,引起巨大社会反响,在英国掀起一场“疫苗恐慌”。在英国“疫苗伤害者父母协会”的推动和电视新闻持续报道下,民间抵制运动高涨,蔓延至欧洲、日本,并扩散到美国、苏联和澳大利亚。
尽管英国疫苗和免疫联合委员会再三向公众确认其安全性,并启动了一项国家儿童脑病研究,证实了婴幼儿的神经疾病与免疫之间的关联度很低,但公众的疑虑仍然难以被打消。结果,很多国家的政府迫于压力,纷纷在这一问题上让步。
我们用下面这张表格来展现这场百白破疫苗风波对预防接种及疾病流行造成的影响。
真相或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2006年,对14例曾被诊断为疫苗相关性脑病的患儿经基因测序,发现11例是德拉韦综合征(Dravet syndrome,钠通道基因SCN1A 基因突变), 又叫婴儿严重肌阵挛性癫痫。疾病名称过于专业, 我们暂且不用去记忆。我们只要知道,这是一种国际公认但是少见的婴儿期癫痫性脑病,80%的患儿因基因突变而致病,95%属于患者自身基因突变而不是父母遗传。言下之意就是,这些婴儿已发生基因突变,无论是否接种疫苗,这个疾病早晚都会发作。接种百白破疫苗引起的脑病实际是偶合了德拉韦综合征。
目前,国内外一系列的大型流行病学研究已证明,易发生“婴儿痉挛症”的患儿体内体液免疫紊乱(血清中存在的针对脑组织的自身抗体)才是“婴儿痉挛症”发生的根本原因。百白破疫苗因含有免疫增强剂成分,故使得接种百白破疫苗成为易发生“婴儿痉挛症”患儿潜在的触发因素。 因此,在百白破疫苗说明书中已将“患脑病、未控制的癫痫和其他进行性 神经系统疾病”列为该疫苗接种的禁忌证。可见,预防接种后不良反应的发生是否与疫苗相关,应当谨慎评估,科学判定。
20世纪80年代,为了引导人们重新接受百白破疫苗接种,时任英国卫生大臣的女儿和威廉王子高调接种百白破疫苗。其后,疫苗控制传染病的效果被证实,人们逐渐恢复接种疫苗的信心。20世纪90年代以后,百白破疫苗接种率提高到93%,百日咳发病率随之下降,逐步恢复到中断接种前的水平。
骗局终被揭开
与其说麻腮风疫苗与自闭症事件是一起反疫苗事件,不如说是一场百年来破坏性最大的医学骗局。 让我们来回顾一下这个事件。
1992年,英国麻疹暴发。麻疹是一种发热伴出疹的呼吸道传染病,在中国俗称“出痧子”,严重的可以引起肺炎或者脑炎等并发症,曾经有将近30%的患者会死亡。
疫情过后,1994年,英国采用麻疹风疹联合疫苗(简称“麻风疫苗”,不能理解为“麻风病疫苗”)开展补充免疫,短短一个月内就有720万名英国中 小学生接种了该疫苗,从而大幅降低了麻疹的发病风险。当时除了给中小学生接种的麻风疫苗外,英国还使用了在1988年上市的麻疹、流行性腮腺炎和风疹联合疫苗(简称“麻腮风疫苗”)用于儿童的常规免疫。和麻风疫苗相比,麻腮风疫苗可以多预防流行性腮腺炎,同时提高免疫效率。其间,人们意识到防控麻疹的重要性,人们对接种疫苗的配合度较高。
在麻疹暴发期间,有一位名叫安德鲁·韦克菲尔德的英国皇家外科医学院医生正从事着麻疹病毒的研究,1993年在世界顶级医学期刊《柳叶刀》上发表了麻疹病毒和克罗恩病(一种原因不明的肠道炎症性疾病,会导致死亡)的潜在联系的文章。后来被证实两者之间的潜在关系并不成立。
同期,另一名叫理查德·巴尔的律师,是一名得到英国法律援助委员会资金支持的“医疗过失专家”,也是英国某个父母维权组织的成员。当时正在起诉当年生产麻腮风疫苗的各大厂家,包括赛诺菲、葛兰素史克和默沙东。起诉的理由是:麻腮风疫苗是一个有缺陷的产品,不应该使用。 当然,在当时因为证据不足,诉讼并未成功。
1995年,一位三个孩子的母亲找到理查德·巴尔所在的道巴恩斯律师事务所进行诉讼。原因是她的一个叫威廉的孩子在接种了麻腮风疫苗后,从一个活泼聪明的孩子变得“无法说话、玩耍和失去自理能力”,并被诊断为自闭症。这位母亲自己认定导致孩子自闭症的原因就是接种麻腮风疫苗,希望得到相应的赔偿。除了要得到赔偿之外,她还将自己的孩子送到了韦克菲尔德所在的医院进行诊断和治疗,并参与了一项麻疹疫苗、克罗恩病、自闭症之间联系的研究项目当中,而这个研究项目恰恰是道巴恩斯组织的。
1996年,在韦克菲尔德和理查德·巴尔会面之后,一场弥天大谎的大剧正式开启。1998年,韦克菲尔德再次在医学顶级期刊《柳叶刀》上撰文,表述结肠炎(包括克罗恩病)、自闭症这两种疾病和麻腮风疫苗有关。论文中描述,12名参与研究的儿童中,有9名儿童曾经患自闭症, 其中8名在接种了麻腮风疫苗后14个月内出现了自闭症。
一般来说,普通人很少会关注供专业人士阅读和参考的专业杂志。但是聪明的韦克菲尔德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不仅通过传统的方式发表自己的研究结果,还借助媒体的力量大肆宣布他的科研成果,瞬间引爆英国舆论。无数人认为接种麻腮风疫苗是一个错误的决定。韦克菲尔德自己也发声表示,在没有解决麻腮风疫苗与自闭症之间的关联问题之前,不推荐接种麻腮风疫苗,并在新闻发布会上呼吁接种麻疹、风疹、流行性腮腺炎单组分疫苗。
这篇论文发表之后,英国的麻腮风疫苗接种率从1996年的92% 跌落到了2002年的84%,某些地区甚至降至61%。随着时间的推移,麻腮风疫苗的接种率不断降低,而麻腮风疫苗能够保护的相关疾病的患者越来越多。1998年全年,整个英国仅有56名麻疹确诊病例,而到了2006年仅1~5月就有449人因麻疹死亡。除了麻疹外,流行性腮腺炎病例也出现反弹,仅在2005年1月,英国就有5000个流行性腮腺炎的确诊病例。
为了进一步坐实麻腮风疫苗和自闭症之间的关系,韦克菲尔德又在几年内发表了一篇评论论文、两篇实验室研究报告,声称在自闭症和肠道疾病儿童的样本中发现了麻疹病毒。在媒体的推波助澜之下,影响扩大到了欧美,并在西方世界催生了一场公共健康安全的大恐慌,形成了声势浩大的抵制疫苗活动。
整个事件从表面上看,韦克菲尔德和理查德·巴尔配合得天衣无缝。 不过,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怀疑这项研究的真实性。英国政府委托多家权威医疗机构启动相关研究。经过深入研究,这些机构作出否定“麻腮风疫苗与自闭症有关”的结论。
《星期日泰晤士报》一个叫布莱恩·迪尔的记者发现,这篇论文背后的问题并不简单,涉及金钱交易。在调查中发现,为了收集“麻腮风疫苗有害”的证据,韦克菲尔德收取了55000英镑的费用。作为利益相关方,韦克菲尔德拿了钱却没有在论文中进行声明,因此这篇论文并不能排除经济问题。理查德·巴尔除了以顾问费的名义通过非正常途径向韦克菲尔德支付40万以上英镑外,同时还资助了关于麻腮风疫苗和自闭症的研究。 在论文发表之前,韦克菲尔德还申请了麻疹疫苗单组分疫苗的专利,并在发布会现场反对麻腮风疫苗,推荐单组分疫苗。这之间的种种关联,已经再清晰不过。
最终的事实是:论文里的12个孩子,每一个都是理查德·巴尔的客户,都是专门为了撰写针对麻腮风疫苗负面信息所准备的个案!在韦克菲尔德论文中所说的“9名自闭症儿童”中,有5例在接种麻腮风疫苗前就已经出现自闭症症状,还有3例从未有过自闭症症状,仅有1名儿童最终确诊为自闭症。
由于学术不端行为,韦克菲尔德遭到了4项不诚实指控,以及12项虐待发育障碍儿童的指控。
2010年,《柳叶刀》杂志正式宣布撤回那篇造假论文,韦克菲尔德本人也被取缔了执业资格,并且被列入到了科研黑名单之中。
这场骗局终于落幕,但是其对世界各地造成的影响远远没有结束。
1998年后的10年间,数以百万计的儿童错过了接种,导致麻疹疫情暴发。
2012年3月~2013年2月,欧洲经济区国家和克罗地亚共报告8499例麻疹病例(英国报告2314 例,占总数27%),82%未接种麻疹疫苗。
这场骗局在美国掀起一场规模空前的“反疫苗运动”。韦克菲尔德被称为 “曼德拉和耶稣的合体”,一个“反抗强权,拯救无辜孩童”的英雄。
2013年时,美国公共政策民调基金会所做的调查显示,仍有20%的民众认为儿童接种麻腮风疫苗导致了自闭症。由此导致2015年初美国大面积暴发麻疹疫情,15年前就已经宣布消灭的麻疹卷土重来。
跨过“疫苗犹豫”
反疫苗运动层出不穷,多个国家的政治行动与反疫苗运动联合在了一起,同时还滋生了各种组织、教派,专门宣传疫苗带来的负面影响。在社交媒体、互联网的传播作用下,反疫苗声音得以向全球扩散,并对疫苗覆盖率带来了很大的负面影响。此外,民 粹主义在越来越多国家兴起,也对反疫苗运动起到了催化作用。反疫苗运动的扩散,造成的后果只能是社会上的免疫覆盖率降低,使原本已经获得的良好群体免疫力不断遭到瓦解。
如果早期对接种疫苗的态度分为“支持”与“反对”两个极端的观念,那么近年来出现了第三种情形,即“疫苗犹豫”,已经越来越引起人们的关注。何为“疫苗犹豫”?这是一种受到多种因素影响接种疫苗的行为,即介于完全接受者到完全拒绝者之间的一组异质性人群,即指延迟或拒绝接受安全疫苗接种服务。这些“犹豫”个体可能拒绝接种一些疫苗,但也可能接受其他一些疫苗或延迟接种,或表示愿意接受疫苗但不确定是否去接种。世界卫生组织估计,在全球范围内,1/5的儿童由于“疫苗犹豫”而没有完成常规免疫接种;每年有150万儿童本可以通过疫苗预防疾病而避免死亡。
产生“疫苗犹豫”的原因复杂,因时间、地点和疫苗的不同而变化。影响“疫苗犹豫”的决定因素有很多。①个人信仰,如对疫苗安全性的认识。 ②环境因素:如战争、冲突和其他外部环境使拒绝接种的可能性增大。③缺乏信心:如对医务人员和卫生保健系统的不信任。④误导信息:如接受反接种疫苗组织的宣传、有影响力的公众人物的相关言论。⑤自负情绪:如认为不需要疫苗,不重视疫苗。⑥便利程度:如接种疫苗路途遥远或费用较高。
越来越多的“疫苗犹豫”,给一些国家弥合免疫差距带来挑战。同时世界卫生组织指出,“疫苗犹豫”并非只是困扰贫困发展中国家的一个问题,在一些高收入国家以及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群中,排斥接种疫苗的现象也越来越严重。目前还没有一个通用的能有效应对所有的“疫苗犹豫”的方法。世界卫生组织建议对每一例“疫苗犹豫”病例进行分析、度身定制相关应对战略,以逐步改善对疫苗接种的接纳程度,其中有效交流和沟通是消除恐惧、解决关切、排除误导信息、扩大科学认知的关键。全球免疫行动的成功必须有赖于实现和保持高的疫苗接种率,因此,“疫苗犹豫”问题应该作为国家免疫规划的优先事项得到关注和应对。
——摘自《疫苗是什么》,上海科技出版社出版
作者:孙晓冬
编辑:蒋楚婷
责任编辑:朱自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