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塔之书》
[英] R.G.格兰特著 王 枫译
中国画报出版社出版
灯塔一直都是浪漫之地。即使是崇尚大自然的人,也从来不会反对矗立在偏远的悬崖上或僻静的海湾中的这些孤独的哨兵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灯塔并非印证了人类可以凌驾于自然之上,相反,它们唤起了人类在面对惊涛骇浪和狂风暴雨时的弱小与孤独。
无惧风浪:艰险的建塔历程
灯塔的这种从容直面逆境的无畏形象也正是建造礁石灯塔的故事长久以来魅力不减的原因。这些建于离岸小岛或饱经海浪冲刷的礁石之上的高耸结构,其建造过程就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搏斗——人类与远非自己所能控制的力量抗争,最终依靠奇迹般的坚韧和毅力取得了胜利。
在礁石上建灯塔的起因往往是一场海难。一些沉船事故造成了如此惨重的物资和人员损失,以致民众意见颇大,迫使当局探求在那些因极端风浪条件而貌似不可能开工的地点建造灯塔的可能性。苏格兰以东海域的贝尔礁自古就对途经船舶有着致命威胁。1804年1月,英国皇家海军“约克”号战舰在此触礁沉没,舰上491人无一生还。被工程师罗伯特·史蒂文森描述为“史上罕见的夺命灾难”的这次沉船事故让民众解开了钱袋子,为史蒂文森工程师提供了建造著名的贝尔灯塔(1811年启用)所需的资金。近一个世纪后的1896年6月,“德拉蒙德城堡”号蒸汽船在法国西北部的韦桑岛海域沉没,242 名船员和乘客丧生,推动了朱芒灯塔(1911)的建造。这是法国最伟大的灯塔之一,它建在一座离岸礁石上,距离海岸300米,前后花了七年时间才竣工。
▲苏格兰贝尔灯塔的建设场景
礁石灯塔的工地可能始终被海水淹没,除了在低潮的时候;天气状况不好时,它们可能难以靠近,夏季经常会碰到这种情况,而冬季则几乎天天如此。因此,工程师必须做的第一步工作就是亲自勘测目标礁石区,只有如此,他才能确定合适的建造点及了解其表面的精确特性。但要实现这一点,他就需要反复登临礁石或小岛。然而,在真正开始勘测之前,这项工作可能陷于停顿,因为要从一艘小快艇或冲浪艇登上一块饱经海浪冲刷的礁石着实不易,即使是做一点最粗略的勘测,也只有在天气和潮水条件都适宜的情况下才可能有一点稍纵即逝的机会。毫无疑问,工程师是冒着生命危险在做这样的初步勘测。
美国俄勒冈州海域的蒂拉穆克礁同样威胁着过往船只,那里也曾发生过悲惨的海难。1879年,美国灯塔委员会开始在这片高风险海域建一座灯塔,但是负责这项工程的美国工程师一开始却发现这块礁石根本登不上去。经过多天耐心等候合适的天气条件,他终于成功跳上了这块礁石,但是仅仅短暂停留之后,警觉的他就跳回了小船,因为一波涨动的海浪正迫近,迟一步就可能无法脱身。于是,经验丰富的英国工程师约翰·特雷瓦华斯被请来执行更详尽的勘测任务。结果,他刚从冲浪艇跳上这块礁石,一个没站稳,跌了下来,被一排太平洋卷浪带走了。
▲爱尔兰的霍斯贝利灯塔
礁石灯塔的奠基工作是一项可怕的挑战。19世纪初的工程师在面对这一挑战时,只有相当原始的工具——凿石头靠铁镐和锤子,拉重物靠马,运输靠船帆和桨。随着时代进步,技术的创新(如出现了蒸汽船和可以夷平石块的炸药)使得建筑工作比以前容易多了,但是面对极端恶劣天气的肆虐,人们仍然无能为力。当工人们将礁石上的一块区域夷平并在上面铺设塔基时,他们是没有任何防护的。为了施工,他们不得不靠渡船往来于涌动着危险的水域,即使能够登上礁石,也只有在低潮期间才能施工。例如,1867 年,法国人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在布列塔尼大区的菲尼斯泰尔省的塞恩岛礁区的阿尔芒礁上建一座灯塔。这是一块常年受海浪冲刷的半淹没花岗岩,在这里能感受到大西洋的十成威力。这项工程的头两年,工人们成功登上这块礁石的记录只有24次,而每次都只能施工一个小时左右,然后上涨的潮水就会迫使他们撤退。实际上,工人们花了令人惊讶的整整七年时间才在插入这块花岗岩的钢筋的固定下,在礁石上奠定了一个圆柱形的石基。
在海上礁石施工的工人自然要面对最严酷的施工环境。在拥挤局促的工地上,事故频繁发生——特别是手脚被重物压断的事故——但是生命所需承受的痛苦和威胁主要还是来自大海。据记载,第一座斯莫尔斯灯塔于18世纪70年代在威尔士彭布罗克郡开工早期,巨浪打在工人的背上,往往会将他们的衣服撕破,还经常将他们整个拍倒在崎岖的礁石上,造成各种伤口。到19世纪60年代,已经过了几乎一个世纪,为沃尔夫礁灯塔(1869)铺设地基的施工队的工作条件几乎没有变化。那时设瞭望员监视迫近的巨浪,一旦他发出警报,工人们就迅速放下手中的工具,抓紧救生绳,忍受一次彻底的巨浪拍击,而他们的重锤与铁镐则会像火柴一般被海水卷走。
▲史密顿所建的埃迪斯通灯塔
石质灯塔的细节会随着时间发生改变。史密顿的橡树形灯塔被史蒂文森家族的工程师改成了更直立的结构,即缩小了塔基与塔顶周长的差别。雷诺发明了他自己的塔型:底层笨重,而顶层则更轻、更细。但是,不论严格按照哪一种塔型建造,这些巍然自若地耸立于惊涛骇浪中的石塔,每一座都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其简约风格体现了古典美,而背靠狂野的大自然又反衬出它们的浪漫。
与世隔绝:守塔人的孤独与不幸
灯塔守护人是维多利亚时代的英雄,人们歌颂他们为人道主义事业做出的谦卑、尽责的奉献,赞美他们如隐士般简单、孤独的人生。处处顾及礼节的城里人厌倦了复杂的都市生活,幻想着守塔人要在风浪中度过一个个不眠之夜,只有当海鸟撞上灯室的玻璃,或者偶尔有海难突如其来需要他们救助船员的时候,他们对自然的沉思冥想才会被打断。但是,这种动人的画面却与现实中艰苦、单调的生活方式相去甚远。
自律和有条理是一名优秀守塔人必备的品质,因此,当时倾向于认为守塔工作适合有军事背景或曾在海军服役的男人。这些与世隔绝的灯塔成了男人独占的领地,在美国被称为“男人塔”。原则上,两人轮班就能让这样的灯塔正常运行,但它们通常自始至终都有三个人共同值守。既然需要有三名守塔人常年在岗,那就意味着每座礁石灯塔都需要一个四人团队来维护,因为必须让守塔人可以轮流上岸休假。连续两个月左右幽闭在大海上的一座塔内被认为是人类心理能够承受的极限。
▲守塔人正被卷扬机摇摇晃晃地放到海面的一艘小船上
海上灯塔的居住条件是清苦的。一般塔内有三间房,厨房、起居室和卧室各一间,每间占据一个楼层,一起被夹在下层的储藏室和上层的值班室与灯室中间。所有的房间都是圆形的,直径约3.6米,承重管从中央穿过。于是,守塔人的床铺不得不做成弧形以贴合卧室墙壁的形状。整个灯塔内部都很黑,因为塔壁极厚,仅有的几面窗户也都很小。这个幽闭空间的唯一出路是向上走,直到灯室外的狭窄走廊——有恐高症的人则不适合来这里,因为它能超出海面30米多——或者在低潮和天气晴好时向下走,塔脚的礁石或者混凝土上或许能有一处立锥之地。与世隔绝似乎是这类灯塔最明显的特征。
各国的守塔人守则普遍规定,守塔人最重要的职责就是按部就班处理好日常事务,其中对保洁的要求最高。守塔人要坚持记录详细的值班日志,这项职责是参照海军的做法规定下来的。他必须记录气压计、温度计、雨量计的读数,风向和风力强度,任何一艘过往船只的身份信息。有时候,守塔人还会扩充日志的内容,在里面记下对大自然的观察、日常生活中的琐事或普通的哲学反思。
“照料塔灯”的常规程序会因光源和照明技术的不同而有所变化。油灯要小心照看,灯芯要修剪齐整,使之均匀燃烧,灯油也要定时添加;而让活动塔灯转动起来的齿轮发条装置必须按固定间隔上发条,通常是每隔四个小时上一次发条。能见度低的时候,守塔人的精力耗费往往也最大,这时会要求他们定时敲响雾钟,发射雾炮或拉响雾笛。原则上,当班的守塔人要确保在夜间的任何时候都不会出现灯室无人的状况。
▲威尔士南部高尔半岛上的怀特福德角一座被遗弃的铸铁灯塔
除了坚持记日志,守塔人还被要求逐一记录从灯塔观察到的任何一起海难,还要详细记下海难是如何发生的。灯塔史上富有戏剧性的事件大多来自海难——当然,这里颇具讽刺意味,因为灯塔本来是为避免海难而建。全球海岸线上有几处恶名远扬的航行险地,而孤独地驻守在这些地方的守塔人可能最先抵达海难现场,并尝试帮助沉船上的海员和乘客死里逃生。
当然,发生大型海难时,守塔人通常也无能为力。例如,1856年,“韦尔斯福德”号货轮在纽芬兰东南角新建的开普雷斯灯塔附近触礁。那里的守塔人和他的助手从一处悬崖放下绳索救起了四名船员,而另外24名则不幸遇难。1884 年,“丹尼尔·施泰因曼”号蒸汽船在桑博罗岛附近沉没。当时,北美大陆上服役最久的灯塔就在这座岛上,驻守着新斯科舍的哈利法克斯港的入口。船上共有130人,只有九人活着等到守塔人来救他们。
不幸的是,守塔人自己有时也需要别人来救,而救援却并不总在近前。美国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守塔人乔治·沃西莱克,1716 年奉命守护小布鲁斯特岛上的波士顿灯塔,1718年11月,他与妻子、女儿和另外三个人在坐船回灯塔途中遭遇船只失事,全部人员溺水身亡。溺水最常发生在小船翻船后,在守塔人一生的随机职业风险排行榜中,它高居前列,同时上榜的还有高处跌落、燃料失火、操作雾炮时发生爆炸,甚至雷击。
灯塔史上最奇怪的灾难之一发生在莫尔岛灯塔(1899)。它位于苏格兰西北海域的外赫布里底群岛外圈角落的弗兰南群岛内。莫尔岛非常小,住在岛上的除了成群的海鸟,就只有值守灯塔的人了。这里按常规配备了四名守塔人,任何时间都有三名人员在岗,第四名守塔人则轮流上岸休假一个月。1900年12月26日,补给船抵达这座小岛,带回了之前休假的守塔人。他发现灯塔已被遗弃,三名守塔人消失得无影无踪。灯塔日志中描述了三人在一场异常猛烈的风暴中受尽煎熬的痛苦情绪。日志最后一条的日期是12月15 日,上面写着:“风暴结束了,海面也平静了。上帝主宰一切。”
作者:[英] R.G.格兰特
编辑:周怡倩
责任编辑:张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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