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八艳图
顺治八年(1651)春,董小宛“以劳猝死”。
在冒襄的《亡妾秦淮董氏小宛哀辞》中,明确记载董小宛的死亡时间为“辛卯献岁二日”,即顺治八年(1651)正月初二。而几百年过去,围绕董小宛之死却成为历史上的一桩著名公案,而其中最传奇的就是董小宛是顺治皇帝挚爱董鄂妃。清朝大量涉及此事的诗文、笔记众说纷纭,近现代的学者孟森、陈寅恪、黄侃、王梦阮、赵苕狂、顾启等诸位先生也纷纷加入,详加考证。历代描写、附会董小宛生死之谜的小说、戏曲则更是为破解这一历史谜团设置了重重障碍。翻检这些假说,学者汤宇星梳理分为两类:“病死说”与“劫掠说”。
主张“病死说”的学者主要是孟森、顾启两位先生。孟森的《董小宛考》以详实的论证,基本否定董小宛被掠入清宫成为董鄂妃的传闻旧说。顾启作为大陆学者中的冒襄研究专家,撰有《关于董小宛的结局》《释“墓门深更阻侯门”——关于董小宛之死》与《再谈董小宛的结局——与董千里先生商榷》等文,收录在《冒襄研究》中。这三篇论文在孟森的基础之上进一步驳斥了陈寅恪、黄侃、王梦阮的劫掠说,认为小宛绝非顺治皇帝的董鄂妃。
在《柳如是别传》中陈寅恪不认同董小宛的“病死说”。在引用了吴伟业《题冒辟疆名姬董白小像》的诗句“江城细雨碧桃村,寒食东风杜宇魂。欲吊薛涛怜梦断,墓门深更阻侯门”之后,陈寅恪分析道:
“此绝后半十四字,深可玩味。盖‘侯门’一辞,出云溪友议上‘襄阳杰’条,崔郊诗‘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然则小宛虽非董鄂妃,但亦是被北兵劫去。冒氏之称其病死,乃讳饰之言欤?此事数十年来考辨纷纭,于此不必多论,但就《影梅庵忆语》略云……可知辟疆亦暗示小宛非真死,实被劫去也。”
▲《青山憔悴:晚明秦淮风云记》
《柳如是别传》转引的文字位于《忆语》全篇的结尾处,冒襄视之为谶兆,内容为:
“三月之杪,余复移寓友沂友云轩。久客卧雨,怀家正剧。晚霁,龚奉常偕于皇、园次过慰留饮,听小奚管弦度曲。时余归思更切,因限韵各作诗四首。不知何故,诗中咸有商音。三鼓别去,余甫着枕,便梦还家,举室皆见,独不见姬。急询荆人,不答。复遍觅之,但见荆人背余下泪。余梦中大呼曰:‘岂死耶?’一恸而醒。姬每春必抱病,余深疑虑。旋归,则姬固无恙,因间述此相告。姬曰:‘甚异。前亦于是夜梦数人强余去,匿之幸脱,其人狺狺不休也。’讵知梦真而诗谶咸来先告哉!”
陈寅恪据此认定,冒襄详述董小宛梦境的缘由,是在暗示劫掠的事实,或许是因为政治避讳,而只能以死代之。
围绕董小宛生死之谜的讨论,经由历代学者的不断猜想与反驳,至今仍旧迷雾重重。其实,关于晚明这段历史的考证一直是富有魅力的学术命题。学者林奎成的著作《吴三桂与甲申之变》就用大量考证对吴梅村《圆圆曲》中的“冲冠一怒为红颜”提出尖锐的质疑。认为吴三桂并未降李自成,陈圆圆也不是吴三桂降清的直接诱因。明亡至今也不到四百年,而这段历史竟然如此扑朔迷离。作为历史的直接参与者与见证人的吴梅村写的文学文本是否有虚构历史真实之嫌,当然很难认定。这里既有文学文本与历史文本的差异,也涉及到历史书写的主观与变异。从《圆圆曲》到《桃花扇》,再到《红楼梦》,文学叙述把历史叙述冲击得面目全非,事实只有一个,而故事却有多种讲法,历史,也就只能是存在于人们心目中一种叙述而已。
董小宛死后,冒辟疆写了一篇万言长文《影梅庵忆语》:
“每冥痛沉思姬之一生,与偕姬九年光景,一齐涌心塞眼,虽有吞鸟梦花之心手,莫克追述,区区泪笔,枯涩黯削,不能自传其爱,何有于饰?”
才子美人的传奇,再加上扑朔迷离的皇家八卦,这篇悼亡文字,一经刊行就广为流传,“一时名士,吴园次以下,无不赋诗以赠”,并在后世产生极大的影响,成为悼亡或描写男女闺情之作的鼻祖,伉俪之情深笃,几百年过去,仍然散发着人性的光辉。这并不是一篇普通的回忆录,他把对个人的命运的追忆置于时间的废墟之上,他们的痛苦和激情与王朝的毁灭、历史的悲剧交织在一起。爱情既是其文本的核心内驱力,又是其外化的表达方式。此中既含蕴他们自己生活的缩影,又折射出那个时代的观念更替与人心变迁。
——摘自《青山憔悴:晚明秦淮风云记》,文汇出版社出版
作者:肖同庆
编辑:蒋楚婷
责任编辑:徐坚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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