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审判萨达姆》,[美]约翰·尼克松著,中国致公出版社
2006年12月,朗利。我即将观看萨达姆遭到处决的实况场景。那是个周末,我临时赶到单位,是要向局里的领导汇报情况。鉴于我和萨达姆的特殊缘分,领导可能觉得我会对他的死很感兴趣。不,其实我一点也不想看到萨达姆的那副样子。对他,我并无同情之意。但是,就这样急匆匆地让他一死了之,还是有些很不得体。我总觉得,从审讯到受死,萨达姆的这一连串经历无不经过“排演”,显得太过刻意。无论是开头、高潮还是结局,那种阴沉压抑的感觉始终排遣不去。我不知道,接下来还会遭遇怎样的“剧情”。其实,每一个曾经研究过萨达姆的人,都对眼前的一切感到震惊。
那时,努里·马利基领导的什叶派政府刚刚组阁上台。显然,他们非常希望萨达姆速速毙命。由于美国方面的阻止,死刑被迫延期。原定日期临近开斋节(Eidal-Adha)a。美方觉得,如此安排大有向伊拉克信教民众挑衅之意。于是,当伊拉克当局向美国大使馆要人的时候,临时负责事务的玛格丽特·斯科贝(MargaretScobey)说什么也不应允。此前,大使扎尔马伊·哈利扎德(ZalmayKhalizad)和副大使大卫·萨特菲尔德(DavidSatterfield)都去过圣诞节了。不过,他们留下指示,要求斯科贝否决一切可能导致萨达姆速死的动议。当然,即便斯科贝一口答应,伊拉克方面也还需要求得美国国务院和国防部的同意,方才能够把萨达姆从美军大营中接手过来。
萨达姆常说,他不怕死。听闻死讯,他甚至很是平静。经历了监禁以及庭审期间的羞辱(他应该记得,自己第一次迈入法庭。什叶派政客、“伊拉克伊斯兰革命最高委员会”领导人阿卜德·阿齐兹·哈基姆的那个象征“割喉”的手势),萨达姆可能但求一死,快些解脱。
事后,一名在驻伊拉克大使馆工作的朋友告诉我:“斯科贝接到了任务,她的任务就是什么都不做。一旦她在对方的文件上签名,萨达姆就会立即被处决。大使和副大使肯定嘱咐过什么。总之,一切要留待他们过完圣诞、返回岗位之后再说。说到无所事事,斯科贝最是在行。但是,她也不是没有压力。军方其实很想把萨达姆直接甩给伊拉克方面,可能也向她打过招呼。”也许,如上描述更贴合历史的原貌。萨达姆的刑期安排并非出于精心的考虑,而是一系列巧合的结果。
我原以为,萨达姆之死将被全程电视直播,而全世界也有机会一睹他人生落幕的那一刻。当然,伊拉克人几乎都会成为观众。唯有如此,才能彰显判决的“正义”。不过,我想错了。这场死刑被安排在了深夜,显得有些偷偷摸摸。一架美军直升机载着萨达姆离开囚禁地,来到一座建筑物内。此地,就是移交的场所。而后,马利基的人出面把萨达姆匆匆带走。他们赶往某处大楼的地下室。天知道,其间又发生了什么故事。第二天,我们才得知了其中的些许细节。在我看来,这些细节足够骇人。在手机视频中,萨达姆被押上临时搭起的绞刑架,他的身下就是行刑人。一群狂暴的什叶派看客高声喊叫,要向眼前这个曾经的逊尼派统治者报仇雪恨。这幅场景,难道就是伊拉克战争的应有的结果?战场上,无数青年男女付出了生命,却只能换来这样的结局?布什总统向伊拉克承诺的“崭新未来”,恐怕也不该如此吧。
手机视频很是模糊,由马利基的国家安全顾问穆阿菲克·鲁拜(Muaffaqal-Rubai)拍摄完成。影像中,萨达姆竟然显得高贵不可侵犯。喧嚣的人丛中,他仿佛才是那个“正义”的主角。我一早料到,萨达姆会慨然赴死。那是一场急切的死刑,草草地被安排在了某处地下室之中。于我而言,美国政府为所谓“伊拉克自由行动”搭建的正义理由,在那一晚坍塌殆尽。萨达姆并不招人喜欢——对他了解越深,就越难产生好感。况且,他还是个侵犯人权的恐怖“独裁者”。美国人口口声声要为伊拉克带来光明前景,还曾为民主和法治许下承诺。那么,伊拉克人还用不用担心夜半会有“特务”找上门来,打破生活的平静呢?萨达姆的这场死刑,一定让他们不敢乐观。
作者:[美]约翰·尼克松
编辑:金久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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