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引领社会》
[美]约瑟夫·波利希著
张虹译
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茱莉亚学院成立于1905年,是表演艺术教育的国际领军者。本书是作者出任茱莉亚学院院长三十二年以来历次演讲的汇编。波利希院长在书中探讨了当今表演艺术教育所面临的重大问题,以全新的视角为年轻有为的艺术家解析了对艺术生涯的看法,开拓了他们以艺术为职业生涯的新思路。他在著作中强调了表演艺术家作为人类价值传播者角色的重要性。此外,书中对于茱莉亚的精彩侧写也让世人可一窥这座全球顶级艺术院校的风貌。
艺术改变世界
1984年的茱莉亚学院虽然在业内享有盛誉,但有些方面却令我疑惑不解。尽管师生们每天都打交道,但好像缺乏一种社区团体感或归属感。好像在很多方面,茱莉亚学院只是个走读学校。没有宿舍楼,学生们从各地来到林肯中心学琴、排练、练琴、上课、表演,然后回各自的家。很多上述活动都是独来独往的,本身也不会产生社区团体感。
我力图改变这一状况而作出的努力,初期遭到一些教师、学生和理事会员的质问。他们认为要花时间了解个人,开展项目支持社区成员,无论是内部还是外部的,都会占用练琴的时间。另外,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茱莉亚学院认为艺术社区的外联活动对学生来说不是最佳体验。
接着,有些教师开始评论我在所有课堂开展的更严格的课程,尤其是文科课程。他们说,也许我想把茱莉亚学院变成另一个耶鲁大学(我从耶鲁大学获得硕士学位)。我想他们是担心我迫使茱莉亚学院的课程变为过分强调知识价值而不重视表演价值的模式。其实,我在寻找的是两者间平衡的教育体验。我记得一位理事会员曾对我抱怨,学生们都躲到图书馆里学习,根本没时间练琴,也无法参加比赛。尽管那样说是夸大了注重文科课程的程度,我意识到自己触动了学院集体心理的一根神经,但我和同事们仍坚持这样做。到了2015年,文科课程已经成为茱莉亚学院本科教学的组成部分,通过成立写作和公共演讲中心,更是加强了这个过程。我们还于1990年建成了学生宿舍楼。
在为此书题名“艺术家引领社会”时,我想强调一个信仰,比起更早的时代来说,二十一世纪的艺术家必须献身于比他们之前所期待的更广泛的专业议程。具体来说,二十一世纪的艺术家必须是全世界大大小小社区的艺术倡导者。艺术家不仅要通过自己的艺术进行交流,还要了解其生活社会的复杂性。要通晓政治、经济和人文社会等各方面。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有效地向全世界各国、各地区的人民展示自己艺术的力量。因为人们一般并不了解艺术,且带着怀疑的眼光来看待艺术活动,甚至有时还鄙视艺术,把它看成与自己的生活毫不相干的事情。
新的专业议程并不是想象的那样难以获得。就读于茱莉亚学院或类似茱莉亚的很多学生,都对如何用艺术来改变世界有自己清晰的看法。
他们把理想主义、坚定信念、技术专长和旺盛精力凝聚为一股力量,通过在传统场合的出色表演,努力让自己的艺术与社区民众产生共鸣。这样下去,世界上最出色的青年艺术家就会对艺术在国际社会的地位产生积极的影响。
这一议程也正是我在茱莉亚学院期间的基石。我很欣慰地看到,和二十世纪相比有越来越多的茱莉亚学院的毕业生走出校园,带着梦想和希望步入现实社会,从事于传统艺术职业之外的工作。
人性化的茱莉亚学院
1998年7月l2日
纽约东汉普顿
这是一个周日下午在长岛梅德俱乐部的谐趣讲话。我想仲夏时节,话题也应轻松惬意。一些人听到我讲的事而感到惊奇,因为他们总觉得表演艺术家超越了人类日常生活的阅历。
在茱莉亚学院,我们不断向学生们强调,艺术家的最终目标,是成为有效的交流沟通者,把人类最佳的状态传达给观众,也许观众的一生会因完全投入到一部艺术作品中而发生改变。
这样宏大的设想使茱莉亚学院把人与人之间的互动交流作为教育的独到之处。我给大家举几个例子,也许你们可以对茱莉亚学院略见一斑。
茱莉亚学院的教育和艺术活动分成三个系:音乐、舞蹈和戏剧。音乐系有六百名学生,舞蹈系有七十五名,戏剧系也是七十五名。
所谓的独奏家,即钢琴家、小提琴家、大提琴家等,对自己未来的职业生涯和传统交响乐团的演奏员是不一样的。我刚到茱莉亚学院时,发现自认为是小提琴独奏家、大提琴独奏家的学生们都像逃避瘟疫似的不来参加乐团合练。我并没有为此强调考勤政策,而是决定用武术的术语——利用对手的惯性来对付他:我们开始邀请世界上著名的指挥大师和茱莉亚交响乐团合作,并在林肯中心的艾佛瑞·费舍音乐厅演出。很快,事情就发生了变化,尤其是合练休息的空隙。我看到小提琴独奏家们一个个给伯恩斯坦、乔治·索缇、科特·马祖尔、斯拉特金等指挥大师们演奏精心挑选的勃拉姆斯或西贝柳斯协奏曲的片段。他们希望抓住大师的注意力,并为他面试视奏。现在,交响乐团享有真正的团队精神,每两年一次到世界各地巡演更是巩固了这一精神。
一般茱莉亚交响乐团的演出都是掌声一片。1987年3月,在美林证券的大力赞助下,我们正在为茱莉亚交响乐团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日本和中国香港巡演做准备。这是美国音乐学院交响乐团首次访问中华人民共和国。我们的预算是掐着指头算出来的,没有任何富裕。可学校的校医告诉我们,每个学生都必须注射丙种球蛋白才能出访。也就是说,我还得去找一万美元来做这件事。我感到茫然无助。
幸运的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出现了。在宣布注射丙种球蛋白之后的第二天,茱莉亚交响乐团在林肯中心的艾佛瑞·费舍音乐厅演出,我碰到了二十世纪著名歌剧家鲍勃和他的妻子(茱莉亚学院毕业的钢琴家马瑞安)。我们热情打招呼后,他们激动地说:“你这个交响乐团太棒了。我们的朋友乔治·斯坦布拉纳告诉我们,他需要为扬基体育场重新录制《星条旗永不落》,你觉得茱莉亚交响乐团能胜任吗?”
我想了一秒钟就说:“我们可以胜任但得有薪酬,多少钱?(你们猜中了!)一万美元,怎么样?”
圆满成交。茱莉亚交响乐团不但录制了《星条旗永不落》,而且录制了《噢,加拿大》和《带我去看球赛》,鲍勃独唱,我们的副院长卢·布鲁奈里担任指挥。
在茱莉亚学院各系任教的老师们通常是像约瑟夫和罗西娜·乐文、欧嘉·萨马洛夫、萨莎·果洛尼斯基等这样的传奇性的人物。他们的个性都富有创意且充满即兴。一直记得一次首演阿黛尔·马库斯的作品音乐会。阿黛尔是位让学生们敬而远之的老师(听说如果课上得不理想,她有时会把学生的乐谱扔到122街校园的窗外)。
学生表演完毕,观众们热情鼓掌并等着返场。第一次返场结束后,阿黛尔叹了口气说:“终于演完了。”可她话音未落,学生又演奏了一首返场曲目,阿黛尔眯着眼听完曲子,似乎要从座位上跳到台上去阻止她的学生继续演出。第二次返场曲目刚完,她大声嘟囔了一句,第三首曲子又开始了,她只好从兜里掏出一小瓶白兰地一饮而尽。我情不自禁地想,如果学生再演奏第四首返场曲,那阿黛尔该怎么办。
我有意把对歌唱家的看法放到后面。因为培养一位歌唱家要比其他音乐专业都复杂。具体来说,学歌剧不仅要学声乐,还要学对白语言、动作、戏剧技巧,当然还要把人们最喜爱的、高难度的经典歌剧作品演得活灵活现,趣味盎然。比如说,无数位女高音歌唱家因普契尼的歌剧《蝴蝶夫人》乔乔桑的咏叹调《晴朗的一天》而名声大噪。如何再把这段耳熟能详的歌曲唱得富有新意和感人肺腑,就是个极大的挑战。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培养一名歌剧家会极为复杂且具多面性。
别忘了歌剧界是个个性膨胀的世界。我们不该责怪这些歌剧大腕们极高的自我保护意识。他们的人生全靠两个声带的有效震动,而这两个声带常常受到各种细菌感染,或是因积劳成疾受损。我对这种个性膨胀的生动回忆是来自茱莉亚学院上大师班课的歌剧界的男女大腕,而不是我们的学生。帕瓦罗蒂在上大师班课时,认为所有给他表演的学生的声区都有问题。因此,在两个小时的大师课上,女中音变成了女高音,一位不幸的男低音成了男高音,这位可怜的学生上完课,整整一个星期说不出话来。幸亏,我们这位大师对假声男高音不太了解。
我母亲是位芭蕾舞演员和教师,因此我对舞蹈系很敏感。舞蹈演员作为一个群体是学校里最合群的。这与他们即将从事的职业大有关系。无论如何,女演员三十多岁就会结束舞蹈生涯,男演员也许会稍微长一些。他们必须现在就跳,任何事情也无法阻挡他们跳舞的决心。然而可惜的是,舞蹈家最容易受伤,因为他们每天有八到十个小时都在跳舞。我们学院有一批理疗师,专门帮助他们缓解伤势。我曾和校理事会解释过,为什么需要这些理疗师:“你们不会接受圣母院橄榄球队没有训练师吧?舞蹈也是这个道理。”
最后谈谈戏剧演员,那些精力充沛、才华横溢、深不可测的演员们。戏剧演员是最难考入茱莉亚学院的。去年,我们收到一千一百份申请,可只招收了二十名学生。也就是说每年我们都要得罪美国无数位富有理想的演员们。
戏剧表演教学大纲强调古典剧作。先是麦克·圣丹尼斯设计的,之后是约翰·赫斯曼。每年毕业班都要制作四部完整的舞台剧,然后从4月到5月份作为保留剧目季上演。一般包括莎士比亚、契诃夫、易卜生、萧伯纳以及当代剧作家的作品。尽管我来自音乐和舞蹈世家,但与戏剧无缘。因此我需要大量研究这一古老、多面的表演艺术形式。我当院长的第一年,当时的导演决定在茱莉亚剧院舞台上铺满土,以恢复1752年约翰·盖“乞丐歌剧”中听到的脚步声。你也许没经历过把舞台上的半吨土清扫干净,两个月后,又为该剧参演保留剧目季撒满土吧?实际上这样做,把我们的舞台人员累垮了。前车之鉴,我当院长的第二年决定参与戏剧系的制作决策过程。他们告诉我,不用担心,这一年的作品没有什么变数。事实上,一个以舞台设计经济实惠著称的独立道具部门,需要用到克里斯多夫·杜郎的《美国电影历史》中。我正念叨着,也许今年经济上能省点钱,结果了解到他们需要四百多套服装。
如果不讲两个罗宾·威廉姆斯的故事,就不能算讲完了茱莉亚学院戏剧系的回忆录。一个反映茱莉亚学院学习环境最好的例子,就是罗宾和作曲家大卫·戴蒙的对照。似乎命运和各自的日程常常让这两位在学院的电梯上碰面。他们常常被关在一起度过上楼这段短暂时光。罗宾自然会利用这几秒钟尝试各种短暂并令人大笑的即兴表演。这样做了几次之后,大卫冲着罗宾认真地说:“我不知道你是谁,但如果你不立即放弃这种荒唐的笑话,我可以让学校开除你。”幸运的是,我们以其他方式解决了这个问题。
你看,我的工作绝不乏味,永远充满挑战,让人感到充实。成为领导美国和世界最杰出的教育机构人员之一,令我感到无比荣幸和自豪。请接受我对你们聆听我分享这些趣闻轶事的感激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