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柔骨——现当代名人的风雨路》
秦维宪著
上海三联书店出版
张学良的上海公馆
本书为现当代历史名人秘闻的传记文学集。集子里的传主涉及政治、军事、文化、艺术等领域,时间跨度较长,大多生活在中国现当代历史的转型期,即中华民族面临进退、何以风雨前行的十字路口。作者将历史人物的人生片断与当时的时代背景相结合,从而反映人物的曲折命运;各人物的政治、军事、外交、爱情、生活等活动交叉体现,呈现人物与事件的可读性。书中人物均为人们所熟悉,但文中所写的又是人们不了解的秘史,系作者独家采访而成。
提到张学良故居,人们大多知道有辽宁少帅府、陕西西安事变馆、台湾新竹五峰乡清泉故居。其实,还有鲜为人知的上海皋兰路1号张公馆。张学良在民族危亡之际,曾在这儿断断续续度过两个春秋。
少帅钟情东方巴黎
上海作为国民政府的经济、文化中心,盖源于其深受欧风美雨的熏陶,因而这一东方巴黎对崇尚享受的少帅张学良而言,自有其非凡的吸引力。
不过,张学良初到上海的几次行程,并无固定住所。1932年3月11日,张学良通电全国宣布下野,翌日飞抵上海。张学良少时体弱,曾染肺病和伤寒,所以一旦军政大事缠身,便常生疲惫之感。这次正好趁下野之机放松心情,在上海休养、娱乐。张学良交游广泛,宋子文是与他最谈得来的挚友,特别是两人对日本的态度一致,故而宋子文出于舒适和安全考虑,将少帅安排在福熙路(今延安中路)181号张群寓所。这段日子,张学良在宋子文、张群等高官陪同下游览十里洋场,略扫“九一八事变”带来的忧郁之气。
张学良跌宕起伏的人生中,亦曾有过荒唐之举。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中后期军阀混战期间,他在河南军中染上鸦片后,身心健康受到严重影响,遂于1933年仲春赴上海戒毒。张学良抵沪后,入住由杜月笙提供的法租界巨籁达路(今巨鹿路)128号。每当犯毒瘾时,他全身的肉就像被开水烫后没了皮肤一样,涕泪交加,大口喘气,浑身发抖。他咬紧牙关,命卫士将自己绑在椅子上,由美国医生米勒给他注射戒毒针,这种针是以毒攻毒,一针下去就会昏睡三天。在这幢西式楼房里,张学良终于戒掉毒瘾。刚戒毒瘾的张学良极度虚弱,杜月笙请海上名中医陈存仁上门调理,开出含有吉林老山参、关东鹿茸等名贵药材的药方,慢慢使他得以康复。
1933年岁末,张学良在欧洲考察军事之际,便决定回国后先到上海居住,于是派下属租借了莫里哀路(今香山路)2号。1934年1月8日,张学良携赵四小姐归国,当他面对这幢法式小洋楼时,见其紧临法国梧桐林立的马斯南路(今思南路),环境极为幽静,更兼楼前一大片碧绿的草坪,不禁怦然心动。他产生了以此为蓝本,寻找相似庭院作为来上海久居之处的念头。
法国公园旁的西班牙庭院
张学良很欣赏欧洲人士敬畏自然、崇仰自然、喜欢住宅与绿化连成一体的习性。他挑选住宅时,首先要求楼前有草坪,他对侍卫副官长谭海说:“一位意大利友人告诉我,凡属文化先进的国家,一般都讲究居住环境和房前有无绿地。因为绿色植物可给人带来清新的氧气,有绿地的房舍也可以让人身体健康、少染疾病。”谭海按此指示,向一家银行租借了高乃依路(今皋兰路)1号,作为张学良、赵四小姐等来上海的别墅。
这是一幢西班牙式庭院,距上海繁华的霞飞路(今淮海中路)一箭之遥,旁边是树木森然、鲜花竞放、群鸟争鸣的法国公园(今复兴公园),空气清新。该楼建于1932年,共有三层,建筑面积约八百平方米,坐北朝南,冬暖夏凉,红瓦白墙在阳光照耀下闪烁着迷人的风姿。西式小楼的门口竖立着一对呈铰链棒式的柱体,柱上筑有重叠的屋檐,显得壮丽辉煌,颇有文艺复兴时期的古典美。一楼的会客厅摆放着沙发、茶几、盆景。三楼是张学良和赵四小姐的卧室,原来的西班牙家具早已不知去向,如今安放的是依原样复制的。卧室旁是张学良的小书房,书架上置有《圣经》《明史》等,这显然是后人添加的,因为张学良最爱读这两部书。
张学良之所以一眼相中这幢洋楼,并不仅仅因为那散发着西方文化的螺旋形楼梯和乳白色廊柱,以及房屋设计的精美,而是小楼处于浓荫覆盖的绿色之中。从洋楼大门右拐,迎面呈现一千多平方米的大花园,园中大树参天、芳草如茵。他们入住后,赵四小姐在草坪中广植花木,有广玉兰、金银两桂、鸡冠和紫罗兰等,端的群芳争艳,一派世外桃源。赵四小姐还特意在园中置一荡秋千的摇椅。今日游人在椅上摇荡,不禁浮想联翩,从而称之为荻园(取赵一荻名之意)。翌年,他们干脆买下了这幢西班牙式洋楼。
酝酿“西安事变”
关于张学良为何发动“西安事变”,历来有许多说法。最新的观点认为,张学良同蒋介石都是火爆性子,双方语言不和、“火药”相向,终于酿成兵谏。但这只是当事人促成事变的一个心理因素。按张学良的逻辑发展,兵谏一定会发生。“九一八事变”当晚,张学良因病在北平协和医院疗养,正同英国驻华公使蓝博森爵士在第一舞台观赏京戏,闻讯中途退场。但他没有发出抵抗之声,事变后也一再忍让,终失东三省大片国土,遂招致时贤作诗骂他,被国人诟病。广为流传的故事是:
“九一八”日本关东军侵占东北后月余,天津《庸报》披露,当晚张学良未在沈阳,而在北平六国饭店和胡蝶跳舞!11月20日,南社诗人马君武(1881—1940年)义愤填膺,在上海《时事新报》发表《哀沈阳》二首。其一:“赵四风流朱五狂,偏偏胡蝶最当行;温柔乡是英雄冢,哪管东师入沈阳。”其二:“告急军书夜半来,开场弦管又相催;沈阳已陷休回顾,更抱佳人舞几回。”其实,张学良与胡蝶缘悭一面,更甭说跳舞。事实是,张学良面临日寇侵略,内心极为愤恨,其不抵抗是基于希望全国一致抗日,而不能让东北一地抗日的想法;更有国民政府多次电令东北军,不得与日军交火的原委。张学良晚年坦承,他从未接到过蒋介石的不抵抗命令,但他与蒋的“攘外必先安内”政策是相悖的,特别是后来蒋调东北军去围剿陕北红军,才逼得他铤而走险。
张学良走这步险棋的酝酿过程,正是“西安事变”爆发前他在上海寓居的日子。张从欧洲回沪后,这幢洋楼门庭若市,他作为拥有重兵的国民革命军二号人物,成为各方军阀、国民党内部各派系的拉拢对象。然而,他此时痛定思痛,深感“积极反共,消极抗日”必将毁掉整个民族,旋即转向中共在《八一宣言》中倡导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靠拢共产党人。1935年10月29日至12月,张学良去南京参加国民党四届六中全会和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会议期间及会后多次回到上海寓所。
当时,张学良遇到一位促使他坚定抗日意志的关键性人物——他的东北老乡、著名爱国人士杜重远。1935年岁末,张学良获悉杜重远因主编《新生》周刊、宣传抗日,被政府判处一年又两个月徒刑,正在上海的监狱服刑。他毅然前去探望,彼此倾心交流抗日情怀,杜重远诚挚地劝张学良接受中共提出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主张,并说:“不联共抗日,就是空谈抗日”,深深打动了张学良的心。
1936年春,国共双方高层已在江西庐山、浙江莫干山等地谈判,共商抗日国是。在这股和谈风气的影响下,张学良在上海寓所会晤了东北抗日义勇军将领李杜,他不仅了解了东北抗日义勇军艰苦卓绝的战斗情况,而且被李杜“联共抗日”的主张所感染,便委托李杜搭桥,积极与中共领导人接触。不久,李杜将中共代表刘鼎介绍给张学良,对外号称是他的英文秘书,从而通过这条线与陕北共产党高层取得了联系。这些,无疑对“西安事变”的发生,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