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善
上月介绍《音乐的解放者悲多汶》毛边本时,我特别提到此书得以出版,范纪曼功不可没。而这册《德国诗选》毛边本,正巧是范纪曼的旧藏,前环衬左下角有他用紫红蘸水笔写的五个字:“范纪曼藏书”。
《德国诗选》,郭沫若、成仿吾合译,1927年10月上海创造社出版部初版,列为该社“世界名著选第六种”,也列为“成仿吾郭沫若合著合译的书”第二种,印数三千册。当时,这两位创造社巨子一定有一个较为长期的合著合译计划,在此书扉页反面就印着出版广告,他们合著合译的书第一种是“《从文学革命到革命文学》(印刷中)”,还有“其他多种待续编”,结果只出版了第一种和第二种。未能续著续译的原因简单而清楚,1928年2月郭沫若就亡命日本,同年5月成仿吾也离沪赴欧洲了。
这册仅六十八页的小译诗集虽然篇幅不大,却是中国新文学史上第一部翻译德国诗选,共收入歌德、席勒、海涅、施笃谟、列瑙、希莱六家诗,计歌德《湖上》等十四首、海涅《幻景》等四首、席勒《渔歌》一首、施笃谟《秋》一首、列瑙《秋的哀词》一首和希莱《森林之声》一首。其中,郭沫若译了十八首,成仿吾译得少,只有六首,郭沫若译的歌德《艺术家的夕暮之歌》《掘宝者》等系首次发表。有趣的是,歌德《湖上》和《牧羊者的哀歌》二首,两人都译了,正可对照。且举《湖上》第一节为例。郭沫若的译文:
鲜的营养,新的血液。∕我吸取从自由的天地,∕“自然”拥我在怀中,∕是何等地慈和,婉丽!∕波摇摇而弄舟,∕水声与櫂声相酬,∕湖岸山入云表,∕欢迎我辈来游。
成仿吾的译文:
新的营养,新的血涛,∕我由大空之中吮吸;∕自然是怎样惠好,∕这拥我于怀的!∕微波荡摇我们的小船,∕徐与櫂声相和,∕连山耸入云间,∕遥遥在迎你我。
再举《牧羊者的哀歌》第一节为例。郭沫若的译文:
在那儿的高山之巅,∕我佇立过几千百遍,∕凭依着我的手杖,∕沉沉地看入谷间。
成仿吾的译文:
高立彼山之上,∕我屡依依延佇,∕我身斜依仗儿,∕俯向谷中凝瞩。
相比之下,应该是郭沫若译得好些,流畅些。郭沫若的新诗集《女神》当时已风行一时,他的新诗翻译理应更高明些。
另外,歌德的名诗《流浪者的夜歌》有多种中译,本书中郭沫若的译文:
一切的山之顶,∕沈静,∕一切的树梢 ∕全不见∕ 些儿风影;∕小鸟儿们在林中无声。∕少时顷,你快,∕快也安静。
传诵更广的是梁宗岱的译文,其实相差不是很大:
一切的峰顶 ∕沈静,∕一切的树尖 ∕全不见 ∕丝儿风影。∕小鸟们在林间无声。∕等着吧:俄顷 ∕你也要安静。
《德国诗选》是五十开小本,书的毛边则毛在书根和书口,正是鲁迅所提倡的;内文天地疏朗,每首诗第一行第一个字都用大字排版,明显是借鉴了欧美诗集的流行版式。对这本译诗集的装帧,书话家唐弢曾赞不绝口:“创造多小本书,扉页各有饰画,选纸精良,装帧美观,此即其一。”(《晦庵书话·〈德国诗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