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4年10月20日,本文作者亲临聆听了靳以先生的一次精彩讲座,详细记录至今犹存。
我作为老重庆,读《文汇读书周报》11月7日“特稿”《靳以1954年“入川日记”》感触颇多。因那时——1954年10月20日,我曾亲临聆听了靳以先生的一次精彩讲座,至今难忘。但此篇由其爱女章洁思整理的文字,却缺失了这天日记。
靳以先生对川渝感情颇深,不仅因为抗战时期与内迁陪都重庆的复旦大学有缘,爱女章洁思就出生在重庆;而且他的胞弟(日记中提到的功叙),此时也在重庆西南煤矿管理局供销处任处长。章功叙先生过去曾是重庆一座矿山的拥有者,解放后以工商界民主人士的身份安排在煤炭部门任职。他也是文艺行家,至少是一名Amateur。所以这次出面邀乃兄为局系统为主的听众举办文学讲座。当时,我虽是局里的矿业技术人员,却也是一名文学青年,所以如饥似渴地听了这次讲座,而且详细记录至今犹存。
翻开尘封已久的发黄的纸页,往事历历在目:是夜,距煤管局不远的位于八一路的解放军剧院灯火辉煌。讲台上,靳以先生风度翩翩,一身浅色淡雅的国服,一副晶莹剔透的眼镜,一口才华横溢的言词,深深吸引着听众。
“我到重庆的任务是作一个文艺记者,采访‘民众轮’——新中国第一艘自装客轮开往重庆的沿途情况。”开场白简明地介绍了客轮新貌后说,之前《解放日报》记者说过要描写祖国的山河,但却遇到了祖国几十年不见的水灾,就转而描写抗洪的英雄及其场面了。文学的主要任务还是描写人:战天斗地的人,抗洪的人,制造和驾驶“民众轮”的人……由此而引入作家要深入生活,作家应具备的素质;以及文艺的功能,阅读的意义和心态。旁征博引,汪洋自肆。最后以砌长城为结束语:“文学创作好比修长城,长城不是一天一日造成的,而是一块砖一块砖地砌起来的,必须要‘砌’,才能出长城!”勉励大家勤读勤写。回家时夜阑人静,我仍在回味靳以先生的讲座,并记了日记。
再说说前面提到的章功叙先生,他原也如其兄那样仪态潇洒,戴一副金丝边眼镜,衣着十分讲究。记得一次晚会与之邻座,他侧身向我谈及在天津听月楼听书的感受时,我嗅到了他笔挺国服散发出的淡淡香水味。不幸难逃“五七”劫难,打入另册。发配归来,正值荒年,一天我在和平路与他邂逅。他身穿黑旧棉袄,头戴灰暗线帽(忽然想起了鲁迅“破帽遮颜过闹市”的诗句),绕线的断腿眼镜取代了昔日的金丝边眼镜,棉衣口袋揣着一本旧书(忽然想起了鲁迅笔下的孔乙己),袖着手贪婪地窥视着餐馆玻璃橱里的卤菜垂涎欲滴……原有的高贵风雅荡然无存。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五七”同学,我上前悄悄和他寒暄,欲言又止,黯然伤神。之后天各一方,不知其所终!
另,这次刊出的日记中,两处似有误:一、9月24日“何创罴有会,不得来”。何创罴应是何剑熏(亦作薰),当时是重庆师范专科学校(现重庆师范大学)教授兼作家,曾与复旦大学有交往,次年(1955年)涉胡风案入狱,后又打成右派;二、10月11日“去川大,遇见了张默□……”此人应是研究庄子的专家张默生,当时是四川大学中文系教授兼系主任,也曾经在复旦大学执教,同样于“五七”风暴中成为右派。日记中提及的章功叙、何剑熏、张默生以及笔者我本人,都凑巧蹈入同一条历史河流,不胜唏嘘;但,水流过,星月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