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五之人,庸常生活中,已经很难有什么事再让自己大喜大悲了。然而,9月28日,一件完全不在意料之中的大好事从天而降,还是让自己狂喜了一回:这天下午,我收到了百岁老人马识途寄给我的一幅字(见附图)!
那天下午近四点,我正在座位上接听一个电话,送报纸的女孩递给我一封挂号信让签收。我把话筒挪开一些,瞥了一眼信封,一阵狂喜掠过心头。只见这个牛皮纸信封下方印制的红色大号宋体字写着四川省作家协会,原来印上的地址被划掉后用圆珠笔写着“成都指挥街菖菖号马”。我惊叫了一声:“我的天,这是马老的来信!”随即三言两语结束了电话,小心翼翼用剪刀从右侧剪开信封,取出一张折了几折的宣纸,仔细展开,马老写给我的一个三尺条幅呈现在眼前!
这是马老用他自己最擅长的变隶体所写他自拟的一副很有名的对联:为天下立言乃真名士,能耐大寂寞是好作家。上款写着“韩磊同志雅正”,落款为“二○一四年七月百岁叟马识途”。对联联首钤一朱文闲章,大致呈三角形,为“马识途百岁后作”,落款“马识途”三字下方盖有“识途老马”白文名章一枚。
当时的情形现在想来有些可笑,我一个四十大几的人了,却像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忽然得到了一件稀罕又好玩的玩具,忍不住要迫不及待地向伙伴们炫耀一番似的,激动地从座位上站起身大声说:“同志们,我有个大好事,跟大家炫耀一下啊!马识途老先生给我寄来了一幅字!”办公室同事一声惊呼,纷纷围拢过来,一同分享喜悦。
集思想、学养、风骨、阅历、人望于一身的老人或大家,往往成为一方水土的精神象征。上海王元化,广州袁伟时,武汉刘道玉,四川马识途和流沙河,他们是一城一地的文化重镇和精神高地,不仅受到当地知识文化士人的敬重,在全国也得到广泛认可。
马识途生于1915年,毕业于西南联大,是一位极富传奇色彩的职业革命家,也是一位著名作家和书法家。
本来,我跟马老生命中没有任何交集,最多只是读过他的两本书。一本是前些年读过的《沧桑十年》,一本是姜文根据他的小说拍出电影《让子弹飞》大热之后,我买回家中的《夜谭十记》。但是,有些事就是这么怪。今年5月24日,“马识途百岁书法展”在中国现代文学馆隆重开幕,马老的好朋友——九十八岁高龄的李锐应邀参加,李锐让家人打电话,要我陪他前往。于是,我就这样见到了马老,不仅见到了他挂满展室的书法珍品,听到了他不带片纸的精彩发言,而且有幸为他拍摄了约两百张珍贵的照片。这些照片上有王蒙、邓友梅、铁凝等著名作家,还有马老大学时代的好朋友、全国人大常委会原副委员长王汉斌等人。当然,照片的主角和中心人物还是马老。
那次书法展之后,我有感而发,写了一篇小稿《嘿,这老头儿真棒》,发在《中国电力建设报》6月12日的副刊上,记述此次盛事,也简单交代了马老跟李锐的交往及诗词唱和。再后来,我陆陆续续在网上看到许多关于马老百岁书法展的新闻报道,但发现网上所发的大部分照片没有我手头的精彩。想到这些照片可能老人需要,于是动了一个念头。
随后,我将自己拍摄的照片精心挑选了二十余张,统一洗成七寸,并写了一封信,将照片寄给了原本素不相识的马老。同时随信寄去的,还有发表拙作的那期报纸四份,请马老“一并留作纪念”。但说老实话,我的信仅只是向马老表达敬意,并略谈了自己读《沧桑十年》及《夜谭十记》的感想,压根儿就没有开口向马老求字的意思,更没有指望已经百岁的老人给我复信的丁点想法。因此,之后的几个月,自己也就渐渐淡忘了此事。
后来,从报刊和网上,我仍然不断看到马老的大量报道,获知他的许多信息。《光明日报》发了他的长篇专访,《北京青年报》发了马老的整版报道,中央电视台朱军专程前往成都,也对马老进行了访问。
年中,马老和他一百零三岁的三哥马士弘同时出版了百岁回忆录,马老的叫《百岁拾忆》,哥哥的叫《百岁追忆》。还是年中,马老在接受《光明日报》采访时,谈到了自己的五年计划——这可是一位百岁老人的五年计划啊!他说,要把自己现有的一些作品好好整理一下,另外还在构思一本书,写书的材料和书名都想好了,叫《那样的时代那样的人》,“计划2015年搞完”,想把他一生交往的名人、文人、友人、家人和凡人五种人都收进去,每种人十来个,共五六十人。包括周恩来、朱德、刘少奇、邓小平等,记述他跟他们见面或往来的事情。马老强调说:“我就是要说真话,不说真话我就不写。”
马老在接受朱军采访时说,他父亲家教甚严,他这一辈子受益最多的是八个字:胆大心细,智圆行方。老人说:“这八个字我一生受用。”
……
也许惊喜正在于此,恰恰是因为自己没有任何对马老题字、回信的奢望,因此,当9月28日意外收到马老的书法作品时,才会有那样近乎失态的大喜。
因为一些特别的人、特别的事,平淡的生命偶尔会掀起些波澜、增添一抹亮色,真好!
我已是奔五之人了,偶尔还会大喜甚至狂喜,说明自己还不太老——至少心态如此。我为此感到高兴。
马老的馈赠不仅是我珍贵的礼物,更是自己生命中一段难忘的记忆!谨记于此,以备忘。
遥祝马老健康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