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清我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见到容斋徐俊先生的,大概是外地朋友到北京来约了大家一起聚会,握手致意时徐先生便夸我写的字,他说在别处看到我题的斋额,让我给他也写一个。当时吓我一跳,平时涂鸦玩玩而已,在长辈面前怎么敢造次。当时的徐先生已经满头银发,乍一看让人误以为是位老先生,大家称呼他“容老”,可是交谈之中让人觉得他并不老,举止敏捷而有活力,言谈又充满真诚和热情,没有让我感觉到这是初见时一般的寒暄和客套。又听有人称他“徐总”,接谈之下,他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徐先生,更像是一位大学教授。
其实之前在网上看过徐先生写的字,仿佛一阵春风扑面,及至拜见本尊,果然字如其人。光看图片,一眼就会觉得字写得好,笔画干净,间架稳妥,写得隽秀、典雅。再看原迹,笔画的厚重自然跳入眼帘,每一笔是扎扎实实写出来的。后来有机会看徐先生挥毫(上图),下笔之际,毫无迟疑,速度并不太慢,讲究顿挫,笔与笔之间,牵丝映带照顾得很好。无论在生纸还是熟纸上,大字小字都潇洒,一纸写完,又不会让人觉得飘,这是最让我佩服的地方。如同吃一道好菜,清淡之中复现腴厚,方可见庖者的高明。字写得好看并不难,可是好看之后耐人寻味就不太容易了。孙过庭《书谱》里面说“不激不厉,而风规自远”,大略如是。
初见徐先生时,我不知道他身肩重任,平时工作忙得不可开交,诸如修订“点校本二十四史”这样的“千秋大业”只是其中之一。除了在六里桥中华书局坐镇指挥之外,还要不停地出差,开会,接受采访,等等。即使我在北京常住时,一年差不多也只见一两次,大多是朋友约了吃饭才能聚聚。尽管见面少,每一相晤总是很欢快。有一次和徐先生聊天说起给出版物题签的事情。他心目中有个“十大好签”,其中一个是给扬之水先生著作《先秦诗文史》题的。我马上想起当年在书店里看到这本书的情景,封面上精装烫金题签十分可爱,拿在手里翻了半天,以前看过扬之水先生写的小楷,心想行楷也这么漂亮,可能是作者自题的,于是冲着这个题签掏钱买下。没想到时隔多年才知道这是徐先生写的。
中华书局近十来年的出版物上,见到越来越多的徐体书签,一眼就能认出来。还有其他朋友出画册、办展览也求徐先生赐题,听说写有二百多种了。徐先生送过我一本中华书局出版的《启功先生题签集》,后面附有徐先生写的文章《中华版图书他题签最多》,这本书里收了启功先生为中华版图书的题签有一百七十多种,当然这只是现存的一些,总数一定还不止。假以时日,将来徐先生的题签也结集出版,一定不让先贤专美于前。
写字只是徐先生工作之馀的一个调节,我见过许多爱好徐先生书法的朋友展示过徐先生赠送给他们的作品。可想而知,这要占用掉他的很多休息时间,偶一问及,徐先生总是笑着说写字很快乐。尽管有的只是小小一张诗笺,写上三五个字,录一句词或一句诗,拿来抒怀赠人,无不贴切。这大概都要归功于先生多年以来在古典文学、古代文献、敦煌学等诸多方面的综合修养吧。
去年初徐先生将要荣休之际,上海的好友在洒金红笺上写字奉贺,并约我同献一纸,我琢磨几天,不揣谫陋,也拟了副对联,词曰:金匮缥缃为子寿,江乡云水待公归。徐先生忙着整理出版古籍文献,工作这么多年,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有更多的闲暇写写字,看看书。徐先生的老家在长江沙洲之上,地处润扬之间,虽然久居北地,但是每每谈到故乡风物,总是绘声绘色。又是一年“竹外桃花三两枝”的时候,江风吹来,春水如蓝,徐先生笔下的一字一句必然更加骀荡悠远,耐人寻味了。
癸卯二月既望山中看花归来
写于皋城白沙河上
作者:谭 然
编辑:安 迪、钱雨彤
责任编辑:舒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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