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野八岁,看的第一场世界杯比赛是阿根廷对沙特。星野喜欢阿根廷队的梅西,学着解说员腔调,叫人家“梅老板”。我问,为啥选梅老板?他说,你看这帮人里,梅老板个子最矮,像不像小朋友。
阿根廷被沙特逆转,熟悉的旋律响起,Don't Cry For Me Argentina。梅老板垂头丧气,星野也闷闷不乐。好在他很快转移了注意力,一脸认真问我,中国队什么时候出场呢?
星野的足球生涯是在弄堂起步的。这种句式,搞得像介绍足坛名宿一样。那么我重新来。星野从小在弄堂里踢球。其实就是跟在球后面跑,窨井盖是防守队员。星野绕过一个防守队员,又绕过一个防守队员,调整步伐,准备打门——摔倒了。星野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一旁的猫咪看呆了。
我们这条弄堂蛮有劲的,住过蔡元培、于右任、郑小秋……还有徐根宝。徐根宝的足球生涯是在弄堂起步的。后来申花队大火,连带徐根宝曾经的邻居也出名,一本正经跟记者介绍,喏,这块窗玻璃是根宝踢碎的。弄堂里有家跷脚馄饨,生意兴隆。老板喉咙乓乓响,根宝每趟转来,总归要在此地吃碗馄饨。你就不好问他,根宝有多少年没回来了。
等大一点,星野去培训机构踢球。一周一次,一次90分钟。他觉得不过瘾。于是开车去郊野公园,搭帐篷,草地摆上充气式球门。最大的问题是经常约不到小伙伴。足球是团队运动,一个人踢球比一个人吃火锅还凄惨。星野的二年级同学们,周末要么钢琴小提琴,要么围棋书法,还有学编程的,都是很高雅很有文化的活动。踢球?风里雨里,一身臭汗,算了吧。
小哈日记(1)
小哈是他幼儿园时的朋友,两人常一起玩,打打闹闹,嘻嘻哈哈。小哈是女生,长得又高又壮,星野站在边上,生动地诠释了什么叫狐假虎威。小哈妈妈约法三章,小提琴拉好才能出来踢球。小哈的琴声如泣如诉,《两只老虎》拉出了《梁祝》的哀怨。我对小哈妈妈说,老早克罗地亚队有个苏克,晓得吧,说他左脚能拉小提琴。伊讲,晓得的。我说,嗯,可能拉的比这个好听。
小哈日记(2)
夏天还好,冬天踢球,做妈妈的一百个不放心。星野妈妈“双11”下单了全套保暖装备,歪头问我,要不要再买个暖宝宝。我说要的,最好再来只汤婆子。保暖内衣的品牌叫“moodytiger”,妈妈问星野,啥意思?妈妈是英语老师,喜欢搞点突然袭击。星野说,tiger我知道的,就是老虎,moody……母滴老虎,不就是我妈吗?妈妈说,瞎讲,一边心虚地低下了头。
夜里刚下过雨,“母滴老虎”担心草地湿滑,早上对星野说,今朝不要踢球了好吧。星野说,妈咪放心,我去公园捡叶子,不踢球。转头偷偷指示我,足球和球鞋先寄放小哈家,到时让小哈带出来。我说做梦,我堂堂你爸,怎么可以跟你合伙糊弄你妈……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一个人糊弄就可以了。
雨后的郊野公园,空气清新,草地坠满落叶。我坐在野餐垫上,看两只小的踢球,突然想到,我看的第一场世界杯比赛,是三十二年前的意大利之夏,阿根廷对南斯拉夫。第一次听到这两个国家的名字,印象深刻。九〇年上海的夏夜,电风扇嗡嗡摇头,蒲扇啪哒啪嗒,夜风里飘浮着花露水和蚊香的味道。那年我八岁,歪在外公的竹躺椅上,身边是打赤膊吃西瓜的大人。电视机和西瓜皮一个颜色,一道深绿,一道浅绿。隐约听他们讲,什么马拉多纳,什么卡尼吉亚,什么什么维奇。我眼皮耷拉下来。不知睡了多久,被兴奋的小舅舅一把推醒:
“快看呀,点球,罚点球啦!”
[爷叔们]是路明在笔会的专栏,本文配图均由其提供
作者:路 明
编辑:钱雨彤
责任编辑:舒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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