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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来煮字或煮字休闲于我或真有以他人酒杯浇自己心中块垒之功,上午完成了小篇怀人文字,朋友圈一发了事;傍晚时分,前晚临时起兴写出的新一篇“读人”又上线了。于是,虽然开始例行的夜走已过了八点半,来到校区门口时,却忽然起意:去邻村的乡路走一遭吧!
我之开始“走路”,起始于紫金港时期。一般都是晚上在校园里绕行。说是绕行,其实是直来直去,因为紫金港校区乃一规整长方形,那两条南北“通衢”,老实说走着是会有点儿让人气闷的。好在这个美丽的校园中还有一个美丽的启真湖,尤其是湖心的那个小岛,小岛上有传说中的黑天鹅不说,那弯弯绕绕的小道,似乎为基建狂魔在这片湿地上粗野的展开(此为诗人江弱水机警语我者也)平添了份情致。更有印象的是,有一次夜行到那个小岛上时,忽然听到练声者在湖边发出曼妙的京韵,猛吃一惊的同时也感到震撼。而待我回走时,刚才悠悠不绝的声音倏而又消失在夜空中,真让人起“曲终人不见”之叹也。
我的夜行当然并不限于校园。有时也会到小区背后那条一边是菜地一边是高楼的沙石路上行走,偶看一星如月。有一个晚上还边走边和那时连诺基亚都未用上的同事包利民教授电话聊天。记得我们聊到了其时如火如荼的“双施(施特劳斯·施米特)”,还有据说和“前施”与“后沃(格林)”相互瞧不上的女哲阿伦特。在评点天下一众英雄后,我记得老包终于排出了“座次”:施特劳斯第一,沃格林第二,阿伦特第三!又有一次,我们谈到海外华裔汉学家,印象中有余英时、林毓生、唐德刚和夏志清。老包那时似乎刚读了夏志清的一个集子,而我那次也发表了不少自以为精彩的议论,不过我现在只记得那个集子的名称“感时忧国”了,这还是经过王德威教授的强化而记住的——王教授有一次特意在所谓抒情传统中解读和定位了其伯乐先生的这个汉学词组。
紫金港校区北面是一条往西通向杭州绕城高速的快速路。有时候,在直来直去的校园走腻味儿了,我会从小区那时尚未封上的后门出去,到那条快速路上行走。快速路上车辆飞驰,但却也适于夜走,当然得走在人行道上,而且那种郊野的高视阔步感至少要比文二西路上舒坦多了。
紫金港校区南面是余杭塘河,往东一直可入京杭大运河,往西可到五常和仓前章太炎先生故居。太炎先生故居前就是余杭塘河,可谓水边人家。杭州的水系,理论上是全域连通的,实际上,从紫金港坐船可到武林门,也可到文天祥和郁达夫到过的皋亭山。那些年余杭塘河边修了精致的步道,一次我曾经从紫金港一路走到五常,还路过一处美丽的花渚。当然,这类行走通常都是在白天,而晚上到仓前,除了某次和诸生至老二羊锅,喝了一种很鲜的酒,另有一次印象更深刻。那次是由何君驾车,从上海出发,去会从台岛来杭师大开会的詹康兄。晚宴后我们三人一同徘徊在太炎先生故居外的一个水边亭子中,并由何君为我们留下了一张“经典”影像。那时我已经用上微信和朋友圈了,我的同事刘梁剑教授见到那张合影后大为欣赏,以至于他后来张罗把我的“卑尔根日志”发布在某公众号时,坚持要求使用那张“美图”!
我重返舟山起居后,头几年借住在新城海宇道上某公寓。新城位居定海本岛中端,是舟山的行政中心。但因为这几乎是个“平地起土堆”式的新区,除了一众旧推新推房产,就只有整洁少人的街道,晚上九点后街上更是几乎没有人了。但在我看来这小镇其实极为宜居,尤其适合晚上“走路”,特别是对我这样的夜行族。的确,在那里生活的三年多里,我走遍了城中的大街小巷和周围的犄角旮旯,不过印象最深的却是四年前这个时刻一次海滨的行走——用一位在这里认识的“领导朋友”的话,“看到海就看到了世界”,而那一晚,我不但看到了海,还看到了海上的星光。而且,在海边的一家咖啡吧,我还邂逅了一曲《成都》,结束夜行后还写了篇“带不走的只有你”——这要算是我告别“浙里”的终曲,和开启闵大荒生涯之序曲。
两年前,我搬到了目前生活的这个小区,这里有一个校区可供行走,有一个水库可供野泳。并非最不重要的,这里紧挨的一个小村子上有一条乡路,去年疫情期间困居岛上时,我不时会到那乡道上行走,那是穿村而过的一条乡道,它的起点右侧是一座庙宇,乡路两侧分布着民居,虽土地非平旷,屋舍也欠俨然,但这条乡道却十分清静,可谓春夏秋冬皆宜行走。尤其晚上,两侧昏黄的灯光更使乡道平添了些竹篱茅舍的“古意”,让人既有寻回本源,又可兼自在漂浮游荡的感觉。
这是一个怎样的春夜!继前两天骤然升温之后,今早开始又忽然降温。白天是有些薄阴的天候,可谓春寒料峭。向晚天空反而开始通透起来。尤其这一刻,夜云垂于半空,云层非薄,却映出蓝光,虽不透明,却质感通透。而清风拂襟,让人神清气朗。体感还是清寒的,但春意已然难抑,在那淡云和暖光中仿佛透露出了勃勃生机。这一刻,“永远生活在表层上”的凡夫俗子如我,显然没有诗人艾兴多夫在《夜花》中呈露的那种百转千回犹如凝视之深渊的情怀(“即无语亦关上心门,不再向星尘述说怨恨”),而只是一径地快乐着(“无奈心坊深处,柔波还在轻扣”),平时沉如铅石的肢躯也“轻盈”了起来,仿佛被召唤要向着那生命和自由的方向——“夜花独开在真黑静夜里,夜没能掩盖它的情,它心底的暗流在黑夜中芬芳肆溢”。
在从乡道回走的路上,我想起来要给母亲打个电话。正月初一起到诸暨拜年后,她说要在老家多住几天。元宵将至,得问问她回杭州了没有。待电话接通,她告诉我刚好今天回的杭州。我问她怎么回的,她答为免惊动和叨扰他人,她是一人换了五次乡村公交和城市公交才到半山家里的。我听了只好说:您一个七十多岁的人,只要不摔跤,没有意外,多换几次公车,既是一种休闲,也是一种锻炼啊!我这样说着的时候,除了惭愧于自己不能多陪伴在她身边,其实还有另一层自嘲:我心想,如果“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也是可“遗传”的,那么自己身上那一份大概也是从母亲——当然还有父亲——那里“遗传”来的吧!
前面说过,因为用了微信和朋友圈,我经常会报道甚至直播在岛上的行踪,例如去五步岭野泳和去山上“毅行”,常引发票圈中人“艳羡”,一次一位同事见了我拍的图,还特意私信我:舟山是个好地方,亦城亦乡。后一句话让我想起五年多前启真馆在舟山校区开启蒙会议,从北京直飞普陀山机场后打车来到现场的当代大儒秋风同志一到会场就叹:舟山不错啊,一路非乡非城,好像到了美国啊!一大桌子人闻听笑了出来。
无论如何,也确有人“羡慕”我这非乡非城亦乡亦城的生活。但是,正如当代法理学大家Sunstein教授雄辩而精致的论证,总以为是天下免费午餐的权利其实是有成本的,这种非城非乡、亦城亦乡的“生活”也是有“成本”的,如果你不信或者不服气,那么咱俩换个个试试:让你来坐来回十个小时的大巴,而且每周一次!
辛丑元宵前夕于岛城
作者:应 奇
编辑:吴东昆
责任编辑:舒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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