魟鱼片、猪肉和泡菜一起包在生菜里蘸了辣酱吃,叫“魟鱼三合”
世界上许多民族都有逐臭之好。据说瑞典人盐腌的鲱鱼罐头是世界第一臭。第一臭其臭若何,还没吃过,也不打算尝试,却阴错阳差品尝过号称世界第二臭之物。当时情景,仿佛步美人之芳尘,转入五谷轮回之所,真正哭笑不得。
那年客座韩国,课余参加忠南大学汉文系的草书研读会,忠清南道、全罗北道不少学者都参与其中。每次会后,照例聚餐。某天结束的时候,突然感觉到气氛有些怪异,一向矜持的教授们大都摩拳擦掌,喜形于色。明明说是去上次吃拌饭的那家饭店,我都做好了闭眼大嚼,不问滋味的心理准备了——后来才知道,这点郊游级别的心理准备是应付不了一场大规模遭遇战的——教授们这踊跃用兵的模样是为啥?
一问,说是要吃魟鱼。赶紧手机上查查,原来就是那种长得像巨大的蝙蝠一样的鱼,这种妖怪也能吃?再查,说是韩国最臭的菜。能有多臭?是不是这班朱子的狂热拥趸爱屋及乌,吃不到朱子家乡的臭鳜鱼,以这臭魟鱼拟之?我心里一边遐想,一边暗笑。臭鳜鱼我吃过,不过尔尔嘛。
走进饭店,离包间还有老远,就闻到一股子浓烈的似乎掺和着粪便的豆酱味道。之前的客人究竟吃什么了,怎么这么臭?心里直犯嘀咕。进到包间,一眼就看到桌上摆着大大的一盒生鱼片。生鱼片嘛,一向是没味道的,所以我仍是毫不怀疑,味道是之前客人留下的。
搞矿产学的卢教授发话了,今天我们的主讲老师朝鲜大学的安东教授请客,这是他一大早从光州买过来的,光州名菜,光州之光,花了40万,大家一定要好好享用。40万!光州之光!看来不能客气。
奇怪的是,料碟里没有惯常的芥末和酱油,而是满满一碟的甜醋酱。他们说今天一定要配合浊米酒一起喝。这是什么怪异组合?好,入乡随俗嘛。一杯酒下肚,开始吃鱼。我眼疾手快,觑中一块肥厚的鱼片,一夹入碗。蘸了一点酱——开吃咯!
第一口,没啥呀,只是酱味。
第二口,还是酱味。
第三口,酱味。放心了。
第四口、第五口、第六口,妈妈呀!
突然有味道钻了出来,在口腔里弥漫、释放。从前吃日本纳豆时,觉得有些酸臭味。而现在,是纳豆味道的一百倍,一千倍!
不,是从前那种几百年没人打扫的公共厕所的味道!
咀嚼、咀嚼,味道越来越浓。难道我是成精的千年茅房?此刻要是有农民伯伯遇到我,一定把我当肥料直接扔进大田。(对,我所在的城市名字就叫大田。)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快晕倒了。不能再咀嚼了,赶紧心一横,活活把还是大块的生鱼片狼吞到肚子里。再看旁边的内子,她侧着头,用手捂着嘴,还在咬,想吐,又不能吐,想吞,又吞不下,那可怜的样子哟!咦,你不是刚才得意地告诉我从前吃过的吗?
原来弥漫饭店的臭味来自我们的生鱼片。深切同情包间外面那些吃不着鱼还光闻味儿的人们。
赶紧喝了一杯水,又喝了一大口浊酒,定了定神。问问安教授呗。没想到啊,没想到。这鱼被切片之前,已经整个的被稻草捆扎结实,自然发酵几个月了。
今晚只有这一道菜!
停筷,调息,安神。看着那边厢的三位女老师,吃得正欢。
一片,蘸满酱,入嘴。
一片,略蘸些酱,开嚼。
又是一片……
风卷残云,真有囊括四海,包举宇内之势。今夜的魟鱼三人帮……
经不住教授们的威逼利诱与再三苦劝,怎么说也是光州之光、韩国之最,营养那个丰富啊,对肠胃那个好啊。反正三员女将主打,我敲敲边鼓就好。以抟扶摇而上之势,又吃了三四片。眼疾手快,挑出最小的鱼片,谁让我是后进晚辈,自然该孔融让梨嘛。蘸上厚厚的酱,小小咬上两口,吞掉。
安教授万分歉意地说,他本来告诉太太,买最熟的那种,太太自作主张,只买了一般熟的。
安太太啊,康桑哈密达,康桑哈密达!
作者:刘摩诃
编辑:吴东昆
*文汇独家稿件,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