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之下,快递骑手一跃成为最受欢迎的人,而邵楠是其中非常特别的一个。
邵楠的正式身份是市政协常委、民盟成员、上海拙朴投资创始合伙人。因为偶然在互联网上注册成为一名骑手,这为他打开了重新认识上海和上海人的一扇窗口。
对邵楠来说,这份新工作给许多人送上了安心和慰藉,同时也给他自己带来了许多感动和感悟。
口述者:邵楠(上海市政协常委、上海拙朴投资创始合伙人)
采访人:张懿
这两天很忙,因为小区居委会全部感染“沦陷”,书记把核酸检测、物资配送等事情都“临危授命”给了我。但我还是见缝插针,在不太忙的时候出去送了几次快递。有意思的是,因为我现在是小区的临时“区长”,原先对我这个快递是不怎么热情的保安,这两天的态度好多了。
我是做天使投资的,2008年从北京来到上海。但是这两年,作为市政协委员,我的提案只有一件是关于天使投资的,其他大部分都是立足民生、关注城市治理的。我很希望能替那些常常被大家忽略的人发声,做骑手可以说给了我一个很特别的人生体验。
(一)
艰辛、委屈、还有很多温暖的感觉,真可以说是五味杂陈
我是3月底开始做骑手的。当时看了一条朋友圈,是我的健身教练发的。他说自己要兼职去做快递了。我就问他怎么弄,他说了一个众包的快递平台。我之前完全不知道当快递可以这么玩,于是注册、考试,很快就通过了。当然,我做骑手还有一个重要考虑,因为4月1日开始,浦西就要全域封控了,我想社会上很多有基础疾病的人,他们离不开药。如果我做了骑手,就可以在他们最缺药、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给他们送药。
这些天,我一共跑了30多单。第一个单子是3月31日晚上,去给漕河泾的一家人送药。因为是第一次,不太懂,加上我视力不太好,晚上天又黑,反正弄得有点手忙脚乱,最后迟到了。等我把药送到,给人家道歉。他却对我说:“没事,我们对你是千恩万谢。”那天晚上,夜很黑,风很大,刚下过雨,感觉很冷。但是别人那么感谢我、给我打赏。这种艰辛、委屈、还有很多温暖的感觉,真可以说是五味杂陈。
说起我的电动车,巧了,它是一个多月前刚买的。我名下没有车,出行经常是公共交通。但因为前段时间,我经常去离家几公里外的一个健身房,所以就买了一台很小巧的电动车来代步,电池大概只能跑二三十公里。我第一天出去送药,没有经验,事先忘了给车充电,结果刚跑两单就没电了,最后只好把车停在路边。好在那天马路上还有出租车,等回到家已经是凌晨。我连夜把自己的见闻想法写下来,发到微信朋友圈,结果有300多个点赞,这也是我收获最多点赞的一条朋友圈。
(二)
“她不就是活菩萨吗?"
其实这些天做骑手,我印象最深的一次却不是送药。我一般都是晚上出去做几单,等到电池快耗尽了,就往回走,那天也是这样。我正在回家的路上,经过古北新区,就看到前面有一个女的,穿着白大褂,很费劲地踩着一辆共享单车。
我就追上去问她怎么回事,要不要搭她一段。她一开始不同意,还躲着我。我拿出手机,给她看我的核酸报告。她后来告诉说,其实她不是嫌弃我不安全,而是觉得自己太难闻,怕被我嫌弃。
她说她是护士。到那天为止,她已经在医院连续干了15天,一直没有回过家,连衣服都没换过,所以整个人都馊了。但是因为第二天她要进方舱了,所以那一天晚上,她特别想回一趟家,洗个澡,换换衣服。
她告诉我她在黄浦区靠近小南门的一家医院工作,家住在闵行区七宝镇。我说这么远,你怎么能骑得动?她说,因为实在没有其他车可以坐,所以她想好了,就算是要骑两三个小时也要回家。那天,她随身带着干粮,就是为了骑一骑,歇一歇,吃点东西。遇到我的时候,她已经骑了一个多小时,感觉脚已经有点肿了。
当时,我车载电池的电量也不多了,所以骑得不快。我们一路走一路聊,聊了很多。她说她是安徽医科大学毕业,来上海工作18年了。她说非常热爱这座城市,还说这些天每天清晨6点忙到深夜12点,真的感觉快干不动了。但作为医护人员,救人是应该的。
终于我把她送到家。她要给我钱,我说我不是拉活儿的。然后,她从她的双肩背包里找出一件大白,要送给我。我说我有,让她自己留着。实在没办法,她又在包里翻,最后翻出一盒酸奶送给我。我很感动,因为我知道,当时她就是想把最珍贵的东西送给我。
后来她走了,可是马上又折回来,问道:“能给你照个相吗?因为我想要告诉别人,有人帮助过我。”
后来,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几个朋友。他们都说:“她不就是活菩萨吗?”
(三)
"那一刻,我忽然很心疼他"
我还曾经接过一个单子,是送药到长顺路,地址上写的是某某集团。我心里说那么大一个集团,怎么找?结果到了那里,打电话联系,才发现那个“集团”只是一个小肉铺,门前拉着黄线,卷帘门关着,一个声音从门后传出来,对我说:“我已经确诊了,你不要过来,只要把药放在地上,用脚踢到门边上就可以了。”我照他说的做了。然后,就看到卷帘门升起来一点点,从门缝下面冒出一只手,把药一下子拿进去,然后卷帘门又降下去。
那一刻,我忽然很心疼他。其实,肉铺的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根本没人监督、巡逻。但他还是很自律,还在为我这样一个快递员考虑。虽然他只是商贩,而隔离在肉铺里,环境不可能太好,就是在那种情况下,他还是很为别人担心。
他下的这个单子,买的是治咳嗽的川贝枇杷膏。快递费的金额很小,只有五块钱。其实,这些天里我发现,送药单子的打赏金往往比其他单要便宜得多。有时候给人买包烟、买个打火机,随随便便就是打赏五六十块钱。但是买药的,一般很少加价。我猜,需要买药的,很多都是有基础疾病的老人或者弱势群体。他们不会加太多钱。因此,虽然这类单子很小,但我觉得送得特别特别值。而且现在我主要就是晚上出来接单,专门接那些便宜的送药的单。我知道,他们才是真正需要我的人。
在路上,我常常会遇到其他骑手,有时候就和他们聊。他们告诉我,现在这段时间,其实骑手们可以找到无数的理由,把单子给取消了。但是疫情之下,很多骑手真的是在用命在给大家送东西。所以,我暗暗发誓,今后,凡是有快递小哥给我送东西,我一定要对他说一声“谢谢”。我很有兴趣和骑手交朋友,了解他们的生活。这些人是我们这座城市里一个沉默的群体,而且在过去没有得到足够的尊重。现在我们才发现,他们是社会的毛细血管,离开他们,城市的肌体就可能发生损伤。
这段日子里,微信上很多全国各地的朋友一直问我,上海现在到底怎么样?实际上,如果你只是刷社交媒体,那么,你看到的可能是很多的负面信息。但我并不悲观。有句话说,悲观者常常正确,乐观者往往成功。我想说,现在的上海并没有那么糟糕。上海很善良,上海许多人都很自立。今天的上海,应该让全国乃至全世界来看到这里许多普通人人性的善良。着眼于未来,这一点应该能够成为上海对全世界的一种承诺。我觉得,这大概可以被定义为一种新上海文化,那就是在超大城市里,人性凝聚的一种力量。
等到疫情过去,我还想继续当骑手。而且我想好了,解封之后,等到商家开门,我马上就要去买一辆更大、能跑得更远的电动车。
作者:张懿
编辑:薄小波
责任编辑:戎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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