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在大观山鹿苑的梅花鹿(摄:盛淑彦)
在想象中,我到杭州良渚之后,一定会马上沉浸在五千多年前良渚文化的氛围里。谁知一在良渚落脚,首先迎来的是扑面而来的春色。这主动呈现的春色,是良渚热情而清新地绽放着的春花。春花一律面带笑意,说不尽多姿多彩。那梅花和迎春,尽管经受了报春的劳累,却依旧神采奕奕。而梨花、桃花和樱花,则更是容颜清美,精神抖擞,像是要为春天的装扮大显身手。春意如此浓冽,诗意自然就在其中。诗由情景而起,情景必然化为意境。花魂具有无比的魅力,和我同访良渚的诗友们免不了因景生情,到达良渚的当晚,便有了夜访雨后梨花的盛举,大家由此而激发了许多诗篇。
而这只是我在良渚初步感受的春意和诗意。
后来在良渚遗址的地面上四处行走,才知春的芬芳岂止由春花散发,这里实际上到处都在奔放春的浓情。不时遇见的盈盈春水不必说了,特别吸引人的是四周逶迤的春山。春山泛出淡淡的绿意,显出生气勃勃的模样。分明是宁静地排列着,却流露出灵动的动态,应该是生命透出的气氛吧。于是感觉这静中有动的远山,已不是一座座真实的山,倒像是一幅幅美妙的图画了。这又实又虚的山景,令我油然想起辛弃疾的词:“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十分自然的,春山的诗意也由此而滋生。
春花、春山,毕竟是物,而良渚的春意,更在良渚人的身上大展宏图。那是在我尽情地欣赏了春花和春山之后,我把注意力转移到人。在良渚博物院院长周黎明、良渚古城遗址讲解员朱静静的神态里与言谈中,我发现他们特别热爱良渚这块土地,不仅对遗址的一切如数家珍,而且把遗址的存在意义、历史作用和文化价值,阐述得非常深刻。我感觉他们对良渚怀揣赤城的爱心,他们心里诗情满满,装着一个妍丽无比的春天!很有意思的是,心里装着春天的不光是他们,我所接触到的良渚人无不如此!在良渚文化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我也看见了春意的动静。当一张张笑脸在水边放纵的樱花之旁闪现,当充满幸福感的欢声笑语在春风里荡漾,正有春意在自然流泻。而这种反映精神世界的一切,又有神情美妙的诗意在闪动,在跳跃,在传播!
让人陶醉的良渚的春意,酿就了令人感奋的良渚的诗意。良渚的诗意,具有不同凡响的意象密度与情感空间。而当我带着不无好奇的欣赏眼光和力求深沉的思索心态,在良渚遗址尤其是古城遗址流连忘返的时候,在我仔细打量古城外围功能复杂的水利系统的时候,在我一遍又一遍地琢磨着良渚玉器的微妙的时候,我于不断惊呆不断想象的过程中,有一个自以为很重要的发现:我十分看重的诗意,不光流淌在良渚今天的土地上和生活里,早在五千多年之前,良渚就已经诗意洋溢了!在那只能通过充沛的想象才可以意识到的遥远岁月,由考古挖掘出来的古文物得到了印证:那时候,先民以自己惊世的行为和非凡的建树,写就了供五千多年后的我们为之万分惊喜的辉煌历史。毫无疑问,这是一部难以伦比的史诗。她以充盈的诗意,以无数的意象运动,创造了无数惊天地动鬼神的诗境。
良渚古城作为良渚文化权力与信仰的要津,在良渚遗址中处于核心地位。作为核心的核心,是城内占据中心位置的十几米高的莫角山宫殿区台地。这个宫殿区是迄今为止发掘出来的中国最早的宫城。宫殿区的三个宫殿台基,清晰而雄伟地展现在我们的面前。在莫角山宫殿区南面的池中寺台地,还发现了大量炭化稻谷遗存,堆积着四十万斤当时的稻谷,可以称为国家粮仓。细思良渚遗址的这片奇景,显然充满了特殊的诗意。当时的宫殿,若论建制,自然不可能像此后的汉唐和明清的宫殿那般宏伟,但想想在彼时彼地的历史条件下,已有了这样恢宏的规模,是不能不令人为之讶异的。这自然而然地会勾起人们丰富的诗的联想。比如想起杜甫《秋兴》八首里的名句:“蓬莱宫阙对南山,承露金茎霄汉间。”至于那匪夷所思的四十万斤稻谷,很可能会让人联想到“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
良渚遗址当年诗意浓厚的另一种呈现,是良渚古城曾经被称为水城。这也是考古研究的丰硕成果。这里既有城墙之外的外城河,又有环绕城内的内城河。城内发现的古河道竟有五十多条,其中莫角山宫殿区四面的河道为主河道,呈“井”字形布局。这样就形成不可思议的河道网,水路系统竟然十分完整。相当神奇而饶有趣味的是,古城内南侧的东西向主河道,经五千余年而畅流不竭。直至今日,称之为良渚港的古河道,依旧在欢欣地流淌。以上古色古香的河道种种,可以由此想象出当年的良渚大地河流纵横,碧水映天。在泱泱河水滋润着先民滋润着土地的时候,也产生着丰隆而清新的诗意。那不断地流动至今的,是历史,也是诗意。诗意在从不停止的河水里得以延续。
良渚遗址贵在良渚文化。良渚文化的内核是良渚文明,而玉文明是良渚文明的重要内容。体现玉文明的良渚玉器,由玉礼器中的重器、一般礼仪性玉器和一般装饰性玉器三部分构成。以重器中的琮、璧、钺等最为珍贵。玉器因为它的美丽、坚韧和稀有,常常成为一种载体,用以表现权力与信仰。它也反映了良渚文化最高的艺术成就。而玉琮则是其中的佼佼者。玉器往往因为造型设计和纹饰雕琢巧夺天工,于是有诗意清美地涌现。其中的玉琮更是出类拔萃,诗意的成分也就更为突出。一生喜欢赋诗的乾隆皇帝对玉琮一往情深,他曾经以诗讴歌玉瓶,这玉瓶即是玉琮的改制品。良渚玉器与诗意紧密相联,不仅因为它形制的美丽能勾起诗美的联想,而且还因为许多蕴藏精神信仰的神徽,具有崇拜意义,象征着独特的文化力量,于是可以传达诗意中的理性因素。诗歌作为人的精神产品,情感和理性的双重成分,有机地渗透在诗的血液中。而良渚玉器一旦成为神徽的载体,就会闪耀出诗与思的光辉。这光辉,乃是诗意的高峰。
中华文明具有历史悠久、博大精深的特点。良渚遗址所包含和呈现的良渚文化,是中华文明的璀璨奇葩。良渚大地今日诱人的诗意和良渚遗址同样诱人的诗意,在至高无上的一点里融会贯通:因为可以感受到古今同一的诗意,足以成为精神文明的巨大享受,从中能够汲取智慧,诱发灵感,激扬自豪与自信。这样,我们就可以有如下的断语:良渚远古的历史和良渚现实的今天,无不飞扬着激动人心的诗意,而两者之间必然相通的诗意本身,表明了诗意的永恒。
作者:褚水敖
编辑:邵大卫
责任编辑:杨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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